第七百四十七章 管虎之死

“子寿,别来无恙!”

杨守文匆忙换了一件衣服,在大门外与张九龄汇合。

他看到张九龄后,便立刻上前拱手。

而张九龄则连忙侧身,拦住了杨守文轻声道:“青之,太子相召,咱们路上再说。”

杨守文也不客套,与匆匆赶来的吉达比划了一下,便登上了马车。

“出发!”

张九龄紧随其后,也上了马车。

他掀起车帘,吩咐一声。

马车旋即缓缓启动,在东宫卫士的护卫之下,向坊外行去。

“子寿,这么晚找我,到底是什么情况?你先透漏一点消息,我也好有个准备。”

张九龄沉吟片刻,压低声音,低声道:“青之可认得一个名叫管虎的人?”

杨守文一怔,旋即点头。

“当然认识……子寿当知我曾作《别管叔》,便是管虎。”

说到这里,杨守文突然想到了什么,呼的一下子坐直了身体,“子寿,莫非管叔他……”

张九龄露出凝重表情,而后叹了口气。

“青之,你……”

“他出了什么事?”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张九龄不肯说,杨守文这心里,也就越发的不安。

从归德坊到东宫,路程并不算远。可是,杨守文却有些坐不住了!

对杨守文而言,管虎绝对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从一开始,他对管虎并不欣赏,到后来,他从北疆返回,却发现偌大幽州,只有一个管虎守候在那边。说起来,管虎的身份并不算高。一个落第的武举,后来加入小鸾台,成为一个小鸾台密探。

杨承烈对管虎,颇有些排斥。

可杨守文对管虎,却极为敬佩。

在离开幽州时,他作了别管叔的诗词,其实也是希望,能够让管虎从密探的生涯中摆脱出来。但之后,管虎是否离开了小鸾台?杨守文并不清楚,甚至没有过问。

不是他忘了管虎,而是他根本没有功夫去过问。

别忘了,那时候的杨守文,自顾不暇,又拿来的精力去关注管虎?

他只知道,管虎是幽州都督府的长史。薛讷出任幽州大都督后,对管虎也颇为看重。毕竟,薛讷和杨守文交情不错,而杨守文又专门为管虎作诗,他岂能轻视了管虎?

可后来,杨守文先是奔赴西域,而后又前往剑南,和管虎再无联系。

他不是在幽州都督府长史吗?能出什么事情?

有薛讷的关照,管虎哪怕不能在幽州横行,但却能保证,无人敢去欺辱。

杨守文实在是想不明白,管虎能出什么事情……

怀着一丝丝焦虑,马车在东宫外停下来。张九龄和杨守文跳下马车,就见那东宫大门外,守卫森严。

东宫的守卫,自成体系,仿照十六卫设有东宫十率府。

张九龄上前与对方交谈了两句,就见守卫在门外的卫兵,立刻打开了东宫大门。

“青之,请随我来,太子正在银安殿等候。”

杨守文不敢怠慢,忙跟随张九龄走进了东宫。

在进入东宫后,大门随即关闭。

这还是杨守文第一次来东宫,虽然他和太子李显的关系已经非常紧密,却因为种种原因,未能踏足此地。

沿途,就见有手执火把的卫兵巡视。

他们的衣着,有些怪异,乍一看还以为是千牛卫的装束。

可杨守文却清楚,这些人并非千牛卫,而是东宫十率府中,模仿千牛卫而组建的内率府卫士。

看到这等情形,杨守文更加焦虑。

如果不是发生了重大变故,绝不会是如此情况。

他没有再去询问张九龄,而是跟在张九龄身边,一路急行,很快就到了银安殿外。

值守银安殿外的内侍,也是杨守文的熟人,高力士。

就见高力士一身内率卫士的装束,虽看上去仍有些稚嫩,可举手投足间却别有威严,有一种军人似地气概。

看到杨守文,高力士便迎上前来。

“太子吩咐,若公子来到,不必通禀,只管进去议事。”

他面无表情,看上去非常严肃。但是,杨守文还是从他的眼中,读到了一些信息。

一定是发生了大事!

他朝高力士点了点头,和张九龄迈步走进银安殿。

进了大殿之后,他才发现,这大殿之中,除了李显之外,还有不少熟人。

李重润、韦鐬、武延基……似乎全都是李显的亲眷。而除却这些人之外,在玉阶丹陛下,还端坐两人。一个是上官婉儿,另一个则是陈子昂,着实有些出乎杨守文意料。

“臣杨守文,拜见太子!”

礼不可废,杨守文忙快走几步,向李显行礼。

“青之平身,这里没有外人,一应礼数便免去了。

这么晚找你前来,是发生了一桩事情……上官姑娘,这件事还是请你来告诉青之吧。”

上官婉儿玉面冷肃,朝李显颔首,表示明白。

而后,她站起身来,轻拍手掌。

从银安殿外走进来了几名卫士,抬着一副担架。

他们把担架放在玉阶下,便躬身退出了银安殿,顺手把银安殿大门关闭。

“青之,你自己看吧。”

上官婉儿轻声说道,令杨守文心里顿时一沉。

那担架上蒙着一块白绢,隐约可以看出,那白绢下面的人体形状。

杨守文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上前来,伸出手把白绢掀起。他早有心理准备,可是在看清楚那白绢下面的人时,还是忍不住心里一阵抽搐。

那白绢下的人,正是管虎。

哪怕杨守文已经有许多年未曾见过管虎,但还是可以一眼认出对方。

管虎已经死了!

他一身颇为普通的黑色外衫,却破烂不堪。

看得出,他死前曾与人经过了一场惨烈的搏杀,以至于全身上下,伤痕累累。杨守文缓缓蹲下来,仔细查看管虎的尸体。

“杀死管叔的人,至少有三个人。”

从管虎身上的伤口,杨守文大致上推算出了凶手的人数。

他一边检查,一边说道,而后从腰间取出一把短刀,割开了管虎身上的衣衫,并招手示意张九龄,把烛火拿过来。

“咦?”

当他检查到管虎的后背时,却突然发出了一声轻呼。

在管虎的后背上,有一处颇为奇特的伤口。杨守文隐隐约约,感觉那伤口有些眼熟,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

“姑姑,可知道这伤口,是什么兵器所致?”

上官婉儿走过来,看了一眼之后,摇头道:“我也不太清楚……之前我也发现了这个伤口,并且询问了一些人,可是却没有人知晓。怎么,你难道看出了什么?”

杨守文闭上眼睛,沉吟片刻后道:“这伤口,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可一时间却想不起来。”

说到这里,他突然道:“姑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管叔不是在幽州吗?怎么会……”

“此事,说来话长。”

上官婉儿叹了一口气,苦笑道:“管虎之前一直是在幽州都督府内做事,我也知道,你和他关系不错,所以一直没有委派任务,甚至准备让他从小鸾台里面脱离。

可是在去年,他却主动与我取得联系,说是发现了一些古怪的事情,恳请解领任务。一开始,我没有同意,并严令他不得擅自行动。可不成想,他却突然消失,连薛都督都不知道他的下落。直到去年年底,他主动与我取得了联系,却身在亲仁里。”

“亲仁里?”

杨守文愣了一下,旋即露出迷茫之色。

他看着上官婉儿,又朝李显等人扫视了一眼,才有些尴尬问道:“姑姑,亲仁里是在哪里?”

上官婉儿正要回答,却听得陈子昂一旁道:“长安,亲仁里。”

原来是在长安!

杨守文听罢,却更加疑惑。

“管叔怎么会跑去了长安?”

第七百四十八章

李显的脸色,阴沉下来,变得很难看。

而上官婉儿则轻轻叹息一声,颇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青之可听说过豆卢氏?”

听到陈子昂的话,杨守文一怔,诧异看了过去。他迟疑一下,轻声道:“叔父说的,可是昌黎豆卢氏?”

“正是!”

“那我当然知道!”

杨守文立刻回答,言语间没有丝毫迟疑。

昌黎豆卢氏,鲜卑皇族慕容氏一支,后在北魏时期归降,赐姓豆卢。在鲜卑语中,豆卢即‘归顺的意思,之后其后代便定居在昌黎,其族群的规模日渐增长。

鲜卑和李唐之间,有着非常亲密的关系。

李唐始祖李虎,本名大野虎,也是鲜卑姓氏。李渊太原起兵时,豆卢氏便一直跟随。后,豆卢氏多有子女与李唐皇室结亲,从某种程度上,也算是皇室外戚。

杨守文在昌平长大,而昌平距离昌黎并不算太远。

特别是在静难军造反的时候,昌黎豆卢氏的表现颇有古怪。杨守文从塞北返回幽州的时候,曾听管虎说过,但当时他急于南下,并未放在心上。不过,也正因为这个缘故,他对豆卢氏也有一些印象。特别是在圣历二年,豆卢氏被并入范阳卢氏家族,曾引发了许多争论。那时候他就生活在荥阳,也挺郑镜思说过。

五姓七宗,最重血统。

偏偏范阳卢氏接纳了豆卢氏这么一个带有非常明显的鲜卑血统的胡人家族,令不少世家大族感到不满,认为范阳卢氏玷污了世家大族千百年来的纯净血统。

可事实上呢?

早在李唐入主关中,陇西李氏接纳李唐时,就已经开了先例……

杨守文疑惑看着陈子昂,沉声道:“管叔的死,莫非与豆卢氏有关吗?”

陈子昂道:“圣历元年,突厥兵犯河北,静难军造反,慕容玄崱率部兵临城下……青之应该对这件事有印象,也应该知道当时的一些情况。那次叛乱,豆卢氏手握重兵,却迟迟不肯救援昌平,其中的古怪,不知道青之你有没有想法?”

对于那次叛乱,杨守文当然是记忆深刻。

在他看来,若非突厥造反,也许他现在还无忧无虑的在昌平生活。

“其实叔父应该清楚,那次突厥造反,疑点颇多。

我曾听管叔提起过豆卢氏的事情,说他们按兵不动,后来若非李元芳李大将军强令他们出兵,他们恐怕也不会驰援昌平。只是那件事……后来却无人再去过问。”

杨守文言语中,带着一丝嘲讽。

李显赧然,而上官婉儿,则发出一声长叹。

“青之,非是我们不想追查,而是那件事牵连太广,即便是陛下,也感到忌惮。

那件事一旦追查下去,可能会死很多人,甚至会使得时局再生变化。

当时,狄公便劝阻陛下,莫要再继续追查了……陛下在权衡之后,最终决定放弃。”

“是啊,若当时我能早一些赶到昌平,拿到那个证据,情况也许会好很多……可惜,我晚到了两日,致使那个证据至今下落不明,也平白丧失了大好时机。

我更因此而遭到了报应,失去了双腿,更险些丢了性命……青之,你道那段简那般胆大妄为,真只是为了求我那些家产?说穿了,其背后若无人指使,以我在文坛上的名望,区区一个段简,一起小小县令,就算胆子再大,也不敢如此张狂。”

杨守文听罢,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他早就想到了这一点,不过最初他以为是武三思等人在捣鬼,可现在看来,另有蹊跷。

“谁是梅花主人!”

杨守文沉吟许久,突然开口问道。

李显一愣,道:“梅花主人?”

他露出疑惑之色,诧异向陈子昂看去。

而陈子昂也一脸的茫然,摇摇头,表示不太清楚。

可上官婉儿的脸色,却变了!

“青之,你也知道梅花主人?”

“姑姑可还记得,久视元年,我从西域返回,途经金城时遭遇伏击。

后来据我打探,幕后指使者便是一个叫做‘梅花主人’的人。只是这件事,我回来后尚未来得及禀报,就被关进了大牢。再之后我前往剑南道,几乎把此事忘记。

姑姑,莫非你知道那梅花主人是谁?”

上官婉儿犹豫一下,点了点头。

“相王世子李成器酷爱梅花。

世人只知他精于乐器,却不知他更善画梅,因而有梅花主人的雅号,在宗室内流传。”

上官婉儿言毕,李重润、韦鐬等人的目光,便齐刷刷落在了李显的身上。

李显脸色变得更加难看,面颊微微抽搐,眼中闪过一抹戾色。

“另外,叔父当年去昌平所要寻找的那份证据,其实……被我拿到了。”

“什么?”

杨守文这句话出口,李显脸色在变,而上官婉儿和陈子昂,更失声喊道,惊讶看着杨守文。

“叔父可还记得,当日在小弥勒寺,青奴被蛇咬伤。

我也是在无意中发现了那个证据……不过,家父和我在看罢了之后,觉得事关重大。那时候,家父还只是昌平县尉,而我则刚清醒不久。那份证据,其实是一份名单,里面记载了许多人名,其中更有赵州司马唐般若等人的名字……家父担心,会受到牵连,所以更不敢留存那份名单,便把那名单给销毁了。”

“销毁了?”

李重润听闻,顿时急了。

“青之,你们怎能把它销毁了呢?”

杨守文则看了他一眼,轻声道:“若不销毁,带在身边,交给何人?

若我那时候把那名单保存下来,怕我与家人早已命丧黄泉。连狄公都不愿意再追查下去,我们带在身上又有什么用处?皇太孙,当时若我把那名单给你,你敢公之于众吗?”

李重润不禁咽了口唾沫,露出苦涩笑容。

是啊,那个时候,就算是他父子得到那份名单,也不敢留在手中!

杨守文接着道:“不过后来,我在金城县尉家中,找到了一幅画,上面有梅花主人的落款。姑姑,你道我为什么会提起这梅花主人?因为我记得非常清楚,那名单上的笔迹,和梅花主人的落款一模一样!那时候虽已隔了两年,我却不会看错。”

“当真?”

上官婉儿眼睛一亮,沉声问道。

杨守文点点头,指着自己的眼睛道:“我虽才疏学浅,可这双招子却亮的紧。

那梅花主人的落款,和那名单上的笔迹若不是出自同一个人,我便瞎了这双眼睛。”

杨守文把话说到了这个地步,也使得李显等人再无怀疑。

他和上官婉儿相视一眼,不禁苦笑摇头。

“青之,咱们再说一说管虎的事情吧。”

李显这一次,也没有再让其他人代言,沉声道:“管虎当初留在幽州,可是对豆卢氏一家的表现,一直存有疑虑。所以,上官姑娘虽禁止他继续追查,但他却在私下里,偷偷调查豆卢氏一支……他的身份,并无人知晓,哪怕是薛讷薛都督也不甚清楚。

豆卢氏被纳入范阳卢氏一族之后,管虎便尝试着秘密和豆卢氏交好。

他当时身在都督府,又甚得薛都督的信任,豆卢氏对他经过数次试探后,便将之接纳。他失踪,是豆卢氏派他隐姓埋名,前往长安亲仁里做事。后来,他在亲仁里站稳脚跟,便试图与我们联系……去年末,他传来消息,言亲仁里背后,有人在暗中支持,并使他们与突厥频繁联络。本来,他就要打探到亲仁里背后的指使者,却不成想再次和我们失去了联系……直到日前我们找到他,却不想……”

李显这番话,说的是咬牙切齿。

而杨守文则隐约听得出来,李显似乎已经知道了什么。

他沉默了片刻,轻声道:“是相王?”

李显没有回答,而上官婉儿等人,则保持了沉默。

“管叔做事,素来谨慎。

他行事非常小心,又怎会被人知晓身份?”

李显依旧没有回答,却是韦鐬在一旁沉声道:“豆卢钦望。”

“啊?”

“豆卢钦望在圣历二年便拜为文昌右相,同凤阁鸾台三品。

可是在长安元年,也就是你离开神都,前往剑南道后不久……当时陛下远赴长安,父亲临朝摄政。豆卢钦望被父亲拜为太子宾客,协助太子处理朝政。父亲见他尽心尽力,且才干卓绝,于是便生出了招揽之心,对他也就失去了提防……

母亲更因他与亲族交好,且一直都非常关照,所以常劝说父亲,对他委以重任。

他暗中交好三郎,并利用三郎年少无知,知道了管虎的存在。”

韦鐬说完,朝李显看去。

李显露出尴尬表情,低着头没有说话。

而杨守文,则变得脸色极为难看。

说一千道一万,问题还是出在了李显的身上。

李显耳根子软,他早就知道。只是他没有想到,居然会酿成如此事故……

他该说什么呢?

杨守文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父亲,你宠信母亲,本无大碍。

可你却不能事事听从母亲的话……她虽说经历了那么一场磨难,但毕竟不似父亲你眼界宽阔。她分不清楚善恶,自然看不出豆卢钦望包藏祸心。可你,却该谨慎才是。”

李重润压低声音说道,令李显哑口无言。

倒是上官婉儿摆手说道:“皇太孙莫要再责怪太子,他已经很难过了。

如今,太子妃被禁足,而三郎也因此受到了责罚……当务之急,是要弄清楚,管虎到底打探到了什么消息。他之前与我联络,说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禀报。可现在,他遇害身亡,也使得我们线索中断……所以,我们还是考虑一下对策。”

“慢着慢着,你们还未说,那豆卢钦望到底何许人也?”

杨守文被他们绕的有些发懵,忍不住大声询问。

上官婉儿说的不错,管虎现在已经被害……太子妃?李显绝不可能重则,而三郎李重俊,怕也无法追究太过。所以,在杨守文看来,为管虎报仇才是当务之急。

“豆卢钦望的从女,便是相王妃。”

“什么?”

杨守文脱口而出道:“你们明知道豆卢钦望和相王的关系,还让他做太子宾客?”

李显的脸,顿时红了。

他赧然道:“我那时想着,是拉拢和分化……”

不用问,这里面肯定有太子妃韦氏的作用。

李显的想法倒是美好,可他也不想一想,豆卢氏既然和相王府关系如此密切,又怎可能被他分化拉拢?

想到这里,他朝上官婉儿和陈子昂看了一眼,只见二人也是一脸苦笑。

“所以,当务之急是要弄清楚,管叔到底发现了什么线索,对吗?”

“是!”

“也就是说,需要前往亲仁里?”

“没错。”

“我去!”

杨守文二话不说,便毛遂自荐。

在他看来,李显这么晚把他找来,怕就是这个原因吧。

哪知道,他话刚出口,就被李显摆手拒绝。

“青之,你去不得。”

“为什么?”

“你刚杀了遣唐使仆从,令朝堂颇为震动。

鸿胪寺那边,要追究你的罪名,并且有不少朝臣表示了赞同。虽则陛下强行将此事压制下来,可你现在,却是众矢之的,一举一动都被人关注,如何离开洛阳?”

杨守文眉头不禁一蹙,也不由得沉默了。

上官婉儿道:“青之,今晚找你前来,一来是告诉你管虎的事情,二来则是要与你商议,择一人前往长安,调查情况。毕竟,管虎生前,也曾留下了一些线索。”

“找谁前去?”

“如今,尚无合适人选。”

杨守文知道,这种事情宜早不宜晚,拖得越久,管虎留下的线索,很可能会消失。

“这个人必须胆大心细,且不为人熟悉。”

“子寿如何?”

没等上官婉儿说完,杨守文突然道。

“啊?”

“子寿虽进士及第,但认识他的人并不多。

他胆子很大,且遇事冷静,曾在我父亲帐下做事,我父亲对他的才能,也非常赞赏。

更重要的是,子寿是岭南口音,不宜为人怀疑。

对了,还有一个人……郑懿。他是郑家子弟,而郑家在长安,也有一些产业。郑懿年纪虽然不大,也是个非常机灵的人。让他二人结伴,相信可以掩人耳目。”

李显浓眉一挑,露出欣喜之色。

而一旁一直沉默寡言的张九龄,则是一脸茫然。

上官婉儿看了张九龄一眼,思忖片刻之后,便向李显道:“善!”

“子寿!”

“臣在。”

“你可愿往?”

说实话,张九龄不想去长安。

因为他知道,此去长安,定然非常凶险。

可到了这个地步,他若是拒绝,必然会被人小觑,更从而影响到他日后的前程。

于是,他不无幽怨的看了杨守文一眼,然后道:“愿从太子之命。”

“嗯,你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出来。”

张九龄眼珠子一转,突然看向了杨守文。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抹诡异的笑容,令杨守文有些发毛。

“我想请一人随行,不过却需青之同意。”

“谁?”

“就是青之的小妹,公孙暖。”

“不行!”杨守文几乎不假思索,便开口拒绝,“幼娘历经磨难,方回洛阳,还未曾与婶娘团聚。”

“可是,长安之行凶险颇多,我与郑家小郎恐怕难以对付。

我听人说过,幼娘武艺高强,而且非常机警。若有她随行,我想一定能马到功成。”

“你听哪个胡言乱语,她武艺高强?”

“便是安乐公主。”

杨守文顿时哑然,不知道该如何为幼娘开脱。

幼娘的本事,李裹儿当然清楚。

他不禁苦笑着,狠狠瞪了张九龄一眼。

“青之,你看如何?”

“这个……”杨守文犹豫许久,轻声道:“此事我不好决定,要询问幼娘的主意。”

第七百四十九章

长安一行,绝不会是轻松之旅。

杨守文是发自心底不想让幼娘随同张九龄过去。

只是李显把话说到了这个地步,他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只能不情愿的点头答应。

“那接下来,我该怎么办?”

上官婉儿笑了笑,轻声道:“青之也不必担心,鸿胪寺虽说弹劾你,但并无凶险。陛下和太子都会支持你,保你平安,所以你只管安心等待,不必分心其他。

对了,那波斯公主的事情,我已经知道,并且刚才还与太子商议。

这件事说难倒也不难,只看那波斯公主是什么想法。她是真就愿意依附朝廷?亦或者是想要利用朝廷复国。若她真心依附,我相信以陛下之能,自能分辨利弊。

我已派人前往庭州,询问你父亲的意见。

从现在开始,你莫要再与他们接触,以免再惹非议……太子,你可有什么看法?”

“这件事,就交给韦鐬出面与她们联络。”

让韦鐬出面?

杨守文不禁朝韦鐬看了一眼,就见韦鐬微笑着,朝他点了点头。

既然李显已经有了决定,并且愿意去和米娜她们接触,杨守文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

他也知道,自己现在身处风口浪尖,有些事情确实不好出面。

既然是这样,倒不如让李显接手此事……若能促成米娜依附,对李显而言,也是一桩政绩,可以稳固他在朝堂上的地位。这在杨守文看来,绝对是件好事。

不过……

杨守文再次向张九龄看了过去,眼中充满了杀气。

……

东宫议事完毕,已经过了丑时。

李显要准备上朝,于是便挥手示意众人散去。

杨守文离开东宫之后并未急于离开,而是在宫门外等候张九龄。

他要找张九龄算账,问一问,他究竟是什么意思。幼娘才跟着他回来,便要让她去长安冒险?杨守文觉得,张九龄这个主意非常怪异,似乎不太符合他的性格。

可是,张九龄却早有准备……

在宫门外一直等到天光将亮,杨守文才知道,张九龄已经从另一个宫门离开。

这家伙,实在是太过分了!

杨守文等不到张九龄,只好返回家中。

杨氏、幼娘还有吉达,都是一夜未睡。见杨守文安然无恙的回来,大家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大兄,太子那么晚找你,究竟有什么事情?”

“管叔死了!”

“管叔?”

“就是当初跟随我父亲左右的快手班头管虎,你可还记得?”

杨守文话说出口,杨氏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

幼娘倒是记得管虎,但是对管虎的印象并不深,所以没有太大反应。她只是有些奇怪,管虎怎么就死了?

杨守文没有说太多,只说管虎是执行任务时被害,便把话题岔开。

他和吉达比划了一番,告诉吉达,米娜的事情从今天开始,将会由太子派人接手。

“大兄,请转告米娜,韦鐬为人精细,而且非常聪明,眼光毒辣,甚得太子信赖。请她坦诚与韦鐬商议,把她们的优势和劣势都说清楚,这样才能有好结果。

韦鐬与我,都是太子的人,太子既然派他过去,也就表明了他对此事的重视。”

吉达表示明白,便起身离开。

他要去找米娜,把杨守文的这些话如实转告。

待吉达离开,杨守文也有些困倦,于是和杨氏母女交谈几句,便返回八角楼休息。

“大兄现在,好忙啊!”

幼娘撅着嘴,有些不太高兴。

原以为,杨守文卸下了军务,可以有更多时间陪伴她。

可现在看来……

杨氏闻听,不禁笑道:“幼娘,你大兄今时不同往日,自然十分忙碌。

这洛阳啊,终究不是当年那昌平可以相提并论。能够在这里立足,皆一时人杰。你大兄若不辛苦一些,如何能够出人头地?”

“可是,我却觉得还是昌平好。”

幼娘心里嘀咕了一句,强笑一声。

“对了,今日咱们去西市走一走,顺便买些鱼……你大兄喜欢吃地道的黄河鲤鱼。”

“好!”

一听是要给杨守文做吃食,幼娘顿时来了精神。

她一路小跑着去换衣服,却不知杨氏看着她的背影,脸上却流露出了一丝痛苦表情。

孩子,你可知如此下去,会越发痛苦吗?

……

杨守文睡了一个多时辰,就被人唤醒。

原来,是有人前来找他。

他简单洗漱一番,便走出了大门,看清楚门口的那人时,却不由得愣了一下。

“杨将军,怎有闲情逸致找我?”

来找他的人,却是杨思勖。

而今的杨思勖依旧是司宫台内侍,却又在暗地里执掌飞龙兵,甚得武则天看重。

杨守文听上官婉儿说过,杨思勖在司宫台内,而今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除了张大年之外,也只有少监高延福可以和他相提并论。不过,杨思勖早就听命于李显,当初杨守文能够越狱离开洛阳,也多亏了杨思勖在暗地里帮忙。

一般而言,内侍官是不得与外官交集。

虽然这早已形同虚设,可是在大体上,官员们还是要奉守这样的规矩。

杨守文没想过去找杨思勖,却未曾想,杨思勖居然主动登门……不过,他也知道,杨思勖找上门来,一定是奉了差遣。否则,以他内侍的身份也不会这么冒失。

杨思勖那黑瘦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

他拱手道:“杨君,别来无恙啊。”

说着,两人相视而笑。

杨守文把杨思勖领进了八角楼,分宾主坐下。

“杨君,我今日来,是奉了陛下的旨意。

八月十五,陛下要在上阳宫内宴请群臣,并邀请了各藩国使者。

所以,从即日起,上阳宫需加强守卫。陛下要你接掌飞龙兵,并入羽林军,暂领羽林中郎,守卫上阳宫。杨君你甫一回京,便得如此重任,可喜可贺啊。”

羽林中郎,正五品的职务。

杨守文听闻愣了一下,旋即明白,这是武则天保护他的一种手段。

羽林军而今设有大将军,是薛楚玉。

薛楚玉之下,又有三名羽林将军。一般而言,羽林军满员六千人,三名羽林将军各领一军。杨守文虽说功劳卓着,但毕竟年纪还小。羽林将军是从三品的职务,他冒然接掌,必然会引起更多的反对。要知道,杨守文此前杀倭人仆从,已经引得朝中许多人不满。再身居高位,哪怕武则天铁腕无双,也会感到头疼。

更不要说,一个萝卜一个坑,杨守文过去了,接手谁的兵马?

所以,武则天思来想去,便想到了让杨守文接掌飞龙兵。

一个正五品的羽林中郎,不至于让人心生不满,同时还可以很好的表明武则天的态度……

可以说,武则天为了替杨守文开脱,也是费了不少心思。

同时,上阳宫是武则天常驻之地,有杨守文守卫,对武则天而言,更能放心。

杨守文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奥妙,对武则天也不禁心生感激。

他当然不会推辞武则天的这份心意,于是起身领命。

杨思勖轻声道:“而今飞龙兵共有一千二百人,全都是忠于陛下的锐士。

你此前在安南平乱,论声望和资历,足矣接掌,我把他们交给你,也能够放心不少。”

一千二百人?

不算多,但对杨守文而言,却已足够。

他向杨思勖道谢,而后问清楚了具体赴任的时间和地点,杨思勖便起身告辞。

杨守文把他送走之后,就又回到了八角楼。

闭上眼,他半靠在床榻上,蹙眉沉思。

本以为这次回来,会无风无浪的过渡,却不想发生了许多事情。倭人的生死,他并不放在心上。在他看来,那区区的粟田真人,尚不足以在洛阳闹腾出风浪……

慢着,粟田真人?倭人?

杨守文眼睛蓦地一亮,起身走出了八角楼,把杨铁成唤来。

“有没有办法,找来几把倭人所用的刀具?”

杨铁成一愣,旋即道:“这却不难……此次倭人派遣使者前来朝贡,随行有不少随从。他们平日里就在北市晃悠,我这就找人,想办法买一些倭人的刀具回来。”

“去吧!”杨守文挥了挥手,而后沉声道:“不过要小心一些,切不可被倭人觉察。”

“明白。”

杨铁成匆匆离去,杨守文便又回到了楼内。

午后,杨铁成带着人,拿着一些倭人所用的兵器,来见杨守文。

杨守文则让他把那些兵器送进了兵车园,而后又让人取来一头生猪,悬挂在兵车园内。整整一个下午,他都在兵车园里,忽而用那些兵器在生猪上劈砍,忽而又走到生猪面前,仔细观察,流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一直到天黑下来,杨守文才从兵车园里走出……他让人准备了热水,清洗身上的血污之后,神清气爽。

晚饭,已经备好,是杨守文最爱的羊羹和巨胡饼。

幼娘坐在一旁,看着杨守文狼吞虎咽,有些神情恍惚。

“幼娘,有心事吗?”

“大兄……”

“嗯?”

“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杨守文眉头一蹙,放下手中的碗筷,笑着说道:“我能有什么事情瞒着你,又为何要瞒着你呢?”

幼娘却正色道:“我今天在天津桥头,遇到了小高。”

“然后呢?”

杨守文心里,顿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幼娘道:“我听小高说,太子想要我随同一个姓张的人去长安一趟,可是你却没有告诉我。”

该死的高力士!

杨守文听罢,不由得在心里咒骂一句。

“幼娘,这件事我已经推了,你不必放在心上。”

“可是,小高说这件事很重要,好像还关系到管叔的死……大兄,我想去看一看。”

“不行!”

杨守文几乎不假思索,便拒绝了幼娘的要求。

“管叔的死,我已经找到了线索,自会设法为他报仇。

长安那边,凶险万分,实在不适合你一个女孩子前往。幼娘,我千里迢迢把你接回来,不是想你去冒险,更不希望你继续当初在梓州时的那种生活。我只想你开开心心的生活,多陪陪婶娘,和她说说话……你明不明白?”

“只是让我陪伴阿娘吗?”

幼娘突然抬起头,大声问道。

杨守文愣住了,他看着幼娘,久久说不出话来。

“大兄,幼娘不想做那种无所事事的人,幼娘随你回来,也不是想要享福,而是希望能够帮助大兄。幼娘知道,大兄现在是做大事的人,可正因为这样,幼娘更想帮助大兄啊。”

幼娘的眸光,此时显得格外命令。

杨守文被她看得一阵心烦意乱,呼的站起身,大声道:“此事不必再说,我绝不会同意你去长安。”

“可是……”

“好了,不要再说了,这件事就这么决定。”

杨守文说完,便转身离去。

而幼娘则坐在那里,看着餐桌上狼藉杯盘,那张娇俏的脸上却流露出了一丝坚定。

第七百五十章

和幼娘的交流,最终以不欢而散告终。

这也让杨守文非常烦躁,有些不太开心。

第二天,他专门叮嘱了杨铁成一番之后,这才离开铜马陌杨府,前往上阳宫报到。

杨思勖已经和他说好了,早点上任。

因为接下来,杨思勖会非常忙碌,需要杨守文尽快熟悉飞龙兵,并且早一点将飞龙兵掌控。毕竟,杨守文虽有战功,对飞龙兵却不熟悉,也需要有一个过程。

对此,杨守文自能理解。

……

翠云峰,桃花峪。

小铃铛急匆匆的跑进了峪谷,来到那座茅屋门外。

“道长,道长?”

李裹儿打开房门,慵懒的伸了一个懒腰。

“这么早就唤我起来,有事情吗?”

“张九龄刚才派人过来,说是已经办妥了。”

“办妥了?什么办妥了?”

李裹儿一脸迷茫,疑惑看着小铃铛问道。

小铃铛道:“道长不是要张九龄帮忙催促杨公子提亲,好使你早点还俗吗?

张九龄派人说,提亲的事情,上官姑娘已经在和太子商议,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他这几日就要离开洛阳前往长安,还专门把那个小妖精骗了过去,好使亲事可以顺利进行。”

“长安?去长安作甚?”

李裹儿眉心一蹙,轻声问道。

“张九龄没说,只说是奉太子之命公干,顺便带那个小妖精过去。”

李裹儿点点头,心里却骤然生出一丝不安的感觉。

她轻声道:“去长安,不会有危险吧。”

小铃铛愣了一下,却茫然道:“能有什么危险?张九龄一个文弱书生,想必太子也不会让他做什么危险的事情。公主,你别想多了,长安那边又能有什么危险?”

李裹儿想了想,倒也颇为赞同。

当然,她也知道,而今这局势并不是非常稳定。

父亲和叔父之间的斗法,已撕掉了面具,开始赤膊相见。叔父野心勃勃,想要夺取父亲的位子,而父亲为了维护自身的地位,自然也不可能与叔父进行妥协。

亦或者说,父亲已经过了妥协的阶段!

前些日子,母亲突然被父亲责令思过,而兄长李重俊更受到责罚。

虽然没有人告诉李裹儿,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李裹儿却知道,母亲和兄长一定是犯了过失,而且是非常严重的过失,否则以父亲的性子,怎可能责罚她们?

如今的李裹儿,已经成熟许多。

她更明白,在看似风平浪静的局面背后,却隐藏着刀光剑影。

也正是这个原因,才让她感到不安。

她也清楚,幼娘在杨守文心目中的地位。如果幼娘果真出了意外,杨守文绝对会暴怒。

“姑姑最近都在忙些什么?”

“据小高说,长公主进来深居简出,大都是在大福先寺参禅。”

“小铃铛,你再辛苦一趟,去大福先寺找我姑姑,就说她有空的话,请她前来桃花峪饮茶。”

“好!”

小铃铛自然不会拒绝,不过却带着一丝疑惑的表情问道:“公主,难道张九龄去长安还能遇到危险吗?”

李裹儿犹豫一下,轻声道:“我不是特别清楚,但我有一种感觉,这时候父亲派遣张九龄去长安,绝非为了游山玩水。张九龄带上幼娘,怕也是有别的打算。

我对长安不是非常熟悉,所以想麻烦姑姑派人代为关照。”

“若这样的话……那我现在就去。”

小铃铛匆匆离开后,从茅屋中走出了一个少妇。

“裹儿,你敢保证,姑姑一定会帮忙吗?”

“啊?”

“父亲当初被贬去庐陵,姑姑和叔父便相依为命,彼此扶持。

虽然姑姑这两年很是低调,与父亲也走的很近,但叔父同样是她的兄弟,她怕是未必会真个帮助父亲。她现在大福先寺参禅,未尝不是想要置身事外。张九龄这时候去长安,必有重要使命,你若是把消息走漏了,说不定真的会有危险。”

少妇,正是永泰郡主李仙蕙。

去年裹儿救下了武延基之后,李仙蕙自然非常感激。

她也知道李裹儿在这桃花峪中苦闷寂寞,于是经常跑来陪伴李裹儿,姐妹感情日益深厚。

李裹儿嘴巴张了张,最终没有反驳。

她必须承认,李仙蕙说的不是没有道理。

而今李显和李旦的争斗日趋白热化,可是太平公主却跑去大福先寺参禅?这绝非太平公主的性格。以她对太平公主的了解,任何事情都喜欢掺一脚的她,突然间如此安静,绝不寻常。越是这样,就越是说明有问题。请她帮忙,似乎有些不太合适。

“可是,幼娘过去,万一发生了意外,兕子哥哥一定会很伤心的。”

看着裹儿那焦急的模样,李仙蕙忍不住笑了。

“裹儿如今,也学会关心人了啊。”

“姊姊说的什么话,我一直都会关心人的好吗?”

“嘻嘻,没错,你一直都会关心人,而且只关心一个人……”

“姊姊,你休要乱说,快告诉我该怎么办啊。”

“你难道忘了,杨公子还有一个身份吗?”

“什么身份?”

“他可是神秀大师的弟子。”

裹儿心头一振,旋即醒悟过来。

没错,杨守文可是神秀大师的徒弟呢!虽然那师徒关系只是名义上的,杨守文甚至没有见过神秀大师。但对外而言,他始终都是神秀大师的弟子!而且,神秀大师与太子李显走的非常近,同时陈子昂还是佛门的居士,与神秀大师交好。

神秀大师的背后,可是还有一个嵩山少林寺。

那少林寺中武僧众多,高手如云。长安城中,更有不少少林弟子,也都是身手不凡。

若是神秀大师愿意出面帮忙,就算有危险,也能化险为夷。

想到这里,裹儿那还能忍得住,忙道:“我记得神秀大师而今,是在白马寺,对吗?”

她明眸闪闪,看着李仙蕙。

李仙蕙那还能不清楚裹儿的心意,便点点头道:“好啦,莫要再看我,我就帮你走这一遭。”

“多谢姊姊。”

李裹儿顿时露出了笑容,拉着李仙蕙连连道谢。

看着那张绝美的容颜,李仙蕙不禁在心中暗自感叹:情之一字,果然是奇妙……以前的裹儿,喜欢胡闹,喜欢做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虽说对姐妹还算和善,可是骨子里却又一股子傲气,令她好像一只骄傲的小天鹅一般,不肯对任何人低头。

可是现在,她却为了一个男人费尽心思。

细思,李仙蕙倒是有些羡慕。

李裹儿和杨守文之间,经历了太多的事情,几乎没有平顺过。

就在所有人都不看好她二人的时候,两人却走到了一起,也让李仙蕙心中感慨。

她的婚姻,非常平顺,也没有什么波折。

当初父亲回到洛阳之后,为了稳固地位,定下了李仙蕙和武延基的婚事。双方家长几乎没有询问过两人的意见,便把此事定下。而李仙蕙和武延基更是在家人安排下成亲,之后也是平平淡淡,没有丝毫的波澜……回忆起来,确有些遗憾。

不过,若让她和李裹儿一般,她做不到!

羡慕一下倒是可以,但若是真让她去体会,却万万不能……

……

杨守文接掌飞龙兵,非常顺利。

武则天虽然没有出面为他助威,却专门派了张大年过来传旨,改飞龙兵为飞骑,宿卫上阳宫。

由于飞骑隶属羽林军,独立于南衙十六卫之外,所以在很多方面,都做出了改变。特别在杨守文接手飞骑的当天,武则天下旨,在御林军中推行十七禁律五十四斩,令整个羽林军的风气也为之一肃。这十七禁律五十四斩,是薛讷在幽州进行军事改革时,设立的军纪。

最初,这军纪并不是非常完善。

不过在经过和薛楚玉等人的反复改进之后,最终确立了这十七禁律五十四斩,并且呈报武则天。

南衙十六卫,属于府兵制。

虽然府兵制已经开始糜烂,但想要进行改革,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所以在经过多方考量后,武则天决定在羽林军中进行尝试。毕竟羽林军不隶属南衙十六卫,推行起来,难度会降低许多。一旦成功,这十七禁律五十四斩也将会在所有的军队中进行推广。

杨守文在接手了飞骑之后,才觉察到了武则天的苦心。

武则天,这是准备对府兵制下手啊!

也正是这个原因,杨守文接掌伏兵之后,便一直处于忙碌的状态之中。

而幼娘呢,在那天晚上不欢而散后,也没有再提出要去长安的事情,整日里或是陪伴杨氏,或是逗弄一月,再不然,便去找杨十六与杨茉莉切磋,好像已经忘记了长安的事情。这也让杨守文松了口气,对幼娘的关注,也随之减弱不少。

唯一可惜的是,他忙于军务,没办法去找张九龄的麻烦。

当然,张九龄似乎也知道理亏,故意躲着杨守文。

这一忙起来,不知不觉就已到了立秋。

一连两天的大雨,彻底缓解了洛阳周遭的旱情。与此同时,朝堂上的争斗,也慢慢进入尾声。

武则天不再理睬粟田真人,同时又下诏,命各地官府加强对倭人的管控。

特别是一些寺院的僧人,那些学习僧进行调查。所有的学习僧,勿论是新罗僧还是倭国僧,都要经过严格的筛选和排查。一旦发现有不妥之处,便要将至扣押审问。

同时,国子监也需要加强对那些遣唐使学生的管理。

而市井内,凡发现有倭人工匠,也需要登记在册,由官府进行管理。

一系列的诏令发出,令朝堂上那些提倭人仆从喊冤的人也意识到了情况不妙,开始对那些诏令进行讨论。他们不再针对杨守文,而是转而针对那些诏令的内容。

不少人认为,大周乃泱泱天朝,需要有大国风范,不可以如此对待前来朝贡的番邦。

在一些奏疏之中,甚至直指武则天的性别。

认为武则天这一系列诏令,有失体统,乃是妇人之见。

不过,他们很快又发现,近年来倦怠于政事的武则天,突然间变得格外强硬。一日之中,罢免鸿胪寺卿,鸿胪寺少监等十余位官员,对那些奏疏进行一一批驳。

这,又使得不少人产生了莫名的忧虑。

杨守文也因此,暂时得以解脱,更把所有的精力,都投注于飞骑的训练之中。

这一日,他安排妥当了飞骑值守宿卫的事务之后,便离开上阳宫,准备返回铜马陌。

可是,他才走出提象门,正要翻身上马,却见杨铁成急匆匆赶来。

“阿郎,大事不好了!”

杨守文一怔,问道:“什么大事不好了?”

“小娘子,小娘子不见了!”

“什么?”

杨守文心里顿时一咯噔,失声喝问。

杨铁成道:“小娘子早饭后独自出门,说是去街市上玩耍。

大娘子也没想太多,便答应了她的请求……可是一直到现在,小娘子也不见踪影。”

第七百五十一章

杨守文急了!

“可让人找过?”

“已经找了,大娘子为此还专门去了北市,让沈庆之帮忙,目前仍旧没有消息。”

“随我回去。”

杨守文不再啰嗦,立刻带着杨铁成直奔铜马陌。

此时,天色已经昏黑。

铜马陌乱成一锅粥,杨氏失魂落魄坐在客厅里,看到杨守文回来,忙迎上前来。

她手里拿着一封书信,一脸焦急之色。

“兕子,我在幼娘的房间里,发现了这封书信。”

杨守文立刻接过来,就见封皮上写着‘大兄亲启’的字样。幼娘的字体,有点从杨守文,颇有颜体的气质。特别是在习武之后,使得她的笔迹更有几分凌厉。

杨守文和幼娘在安南近半载光阴,如何认不得幼娘的字迹?

他心里一动,忙拆开信,仔细阅读。

那信的内容倒是不复杂,简单明了。

其大意就是,当杨守文见到这封信的时候,她已经离开洛阳,在前往长安的路上。

幼娘不想做无用之人,想要帮助大兄。

小高说,此次前往长安,非常重要,所以我决定和张九龄一起去,也可以保护他的安全。

请大兄莫要担心,幼娘已经不是当初的小孩子,能够照顾好自己……

杨守文看罢了书信,脸通红!

原以为幼娘已经打消了念头,可没成想……

他二话不说,转身就往外走。可是没等他走出府门,却见一队车马在门外停下。

“青之,要去何处?”

上官婉儿从车上走下来,看着杨守文,厉声喝问。

对上官婉儿,杨守文素来尊敬。

不仅仅因为她和杨承烈之间的莫名暧昧,也因为上官婉儿一直以来,对他的关照。

虽心急如焚,可杨守文还是按耐住了性子,上前行礼。

“随我进来说话。”

“可是……”

“我知道你要做什么,张九龄和小高在午后已经离开了洛阳,和幼娘在金镛城汇合之后,前往长安……我亲自为他们送行,想来这个时候,他们已经过了谷城。”

“啊?”

杨守文忍不住急了,低声道:“姑姑,你明知长安一行凶险,何故让幼娘前去?”

“这,对她有好处!”

上官婉儿拉着杨守文的手往里面走,来到杨氏面前后道:“大娘子放心,幼娘奉太子之命公干,前往长安去了。你不必担心,过些时候,她就会平安的归来。”

杨氏也认得上官婉儿,知道她身份不一般。

心中,虽然仍旧有些担忧,但已不似之前那般的紧张和慌乱。

上官婉儿带着杨守文,直奔后宅八角楼。

在八角楼内坐下,她示意杨守文稍安勿躁。

“青之,我也知道此行前往长安凶险,可是对幼娘而言,却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管虎生前,虽然未透露出究竟发现了什么情况,但我隐约可以猜到。

这几日你在洛阳,想必也看的清楚。相王即将归来,与太子之间的争斗也越发激烈。据我所知,相王一系已与二张暗中勾结,似乎准备合力与太子进行对抗。”

“二张?”

杨守文听闻一怔,露出诧异表情。

“二张怎会与相王府合作?”

也难怪他会奇怪,一直以来,张易之兄弟依靠武则天的宠信,骄横跋扈,目中无人。

按道理说,他们和宗室本应该是相互敌视才对,怎么又开始合作了呢?

上官婉儿,笑了!

“这两年,太子的实力增长很快。

陛下在幕后暗中支持,武家与弘农杨氏联姻,使得武氏的力量尽归太子所用……二张表面上虽强横,实则并无太强大的力量。他们也很清楚,一旦陛下还政,他们也难逃追究;而相王府一方,虽然依旧有着强横的势力,但却渐渐没落。

陛下已准备把张仁亶从并州召回,拜兵部尚书。

而幽州薛讷,庭州你父,加之安南桓彦范,以及大将军薛楚玉等人的支持,又有荥阳郑氏和清河崔氏两大世族的归附,太子的势力也在这两年增强了许多。

这两年来,陛下把相王派驻神都之外,意思已经非常明显。

相王也很清楚,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太子地位会越发稳固,而他的势力也将越发削弱。所以,他要和二张合作,至于究竟想要做什么,到目前尚不是很清楚。”

杨守文点头,表示了解。

事实上,对于太子和相王之间的争斗,他又怎可能不清楚呢?

这次鸿胪寺大张旗鼓的要弹劾杨守文,也有相王在背后推波助澜的原因。只不过,相王没想到,李显会如此坚决,更提前向他发动了一轮攻击,使得他措手不及。

这朝堂上的事情,果真复杂。

杨守文觉得,他有些算计不过来了。

“那与幼娘,有何关系?”

上官婉儿闻听,微微一笑。

“青之,你觉得你对幼娘,究竟是什么感情?”

“啊?”

“幼娘对你,可是一往情深。

你若是只把她视作妹妹,定会伤了她的心。可是,你与裹儿有婚约,并且你父亲在离开洛阳之前,与太子进行过商议,更确定了你们之间的婚事。裹儿为你,也付出了许多,我相信你不会辜负了她的情义;可如果这样,幼娘该如何解决?”

“这个……”

“你道裹儿没了公主封号,便不是公主了吗?

一俟太子登基,定会把封号还给公主,而你依旧是驸马。

到时候,你让裹儿怎么办?让幼娘如何是好?所以,我这次让幼娘前往长安,也是想要让她进入小鸾台,得到陛下的关注。若幼娘能成功完成任务,势必会被陛下看重。到那时候,我会设法请陛下应允你二人婚事,太子也无法反对吧。”

杨守文沉默了!

他发现,一直以来,他都没敢去正视这件事。

他喜欢幼娘!事实上,在裹儿没有出现的时候,杨守文对幼娘就有了情愫……只是后来,幼娘失踪,而裹儿又对他情深义重,令他心里也渐渐有了裹儿的影子。

而当幼娘回来之后……

没想到,自己也变成了那种滥情的渣男。

杨守文忍不住心里自嘲,但是对上官婉儿的这番话,又隐隐约约的有些接受了。

若幼娘能趁此机会得到认可,倒也是一桩好事。

“那他……”

“你放心吧,裹儿在听说幼娘要前往长安之后,已经派人秘密拜访了神秀大师。

莫忘了,你可是神秀大师的弟子!

他已命令少林寺派出武僧,秘密前往长安。

若不然,你以为张九龄为何现在才出发?他就是在等神秀大师的消息……而且,我也密令小鸾台,暗中协助张九龄。有小鸾台相助,再加上少林武僧的暗中保护,幼娘绝不会有危险。

所以,你也不必太过担心,倒不如趁此机会,尽快把那飞骑掌控。”

杨守文抬起头,看着上官婉儿,久久不语。

他突然明白了,什么叫做‘身不由己’。以前他没有还俗,自由自在,无人约束。可现在,他知道自己再也无法置身事外。武则天突然命他做羽林中郎,颇有些诡异。之前他还没有想太多,可是现在,听了上官婉儿这一席话之后,他似乎懂了。

“姑姑,幼娘她……真不会有事吗?”

“当然!”

上官婉儿毫不犹豫的做出了保证,总算让杨守文的心里,感觉轻松了一些。

幼娘已经走了,他追上去,怕也没有用处。

那小丫头是个怎样的性子,他心里也很明白。一旦决定了的事情,她不会改变。

就好像当初她在梓州,明明可以来洛阳找他,却冒险留在那边,行刺黄文清,为梅娘子报仇。现在,她要为自己拼一个名份出来,那更不会听从杨守文的话了。

想到这里,杨守文苦涩一笑。

“既然如此,那我遵命就是。”

“另外,明天一早,你去一趟翠云峰。”

“啊?”

“裹儿当初为你修行三载,如今已过了三年之约。

你这傻小子,怎就是个榆木疙瘩?前次她不见你,说穿了就是想要你为她出面说项,好早些离开太微观。可你倒好,居然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奥妙。若非小铃铛找到我,我都不知道你二人之间还有这么一桩事情。陛下已经下旨,裹儿可以还俗。”

“裹儿,还俗了?”

杨守文听罢,感到颇有些惊喜。

同时,他又在心里埋怨,如此明显的事情,他怎地就给忘了呢?

裹儿还俗,的确是一个好消息,多少驱散了因为幼娘前往长安而造成的阴霾。杨守文长出一口气,看着上官婉儿道:“姑姑,我记下了,明天一早我就去接裹儿。”

……

第二天一早,杨守文就带着一队缇骑离开了洛阳,直奔翠云峰。

由于裹儿之前出家,曾正式受戒,所以要还俗的话,还需要一个仪式。

翠云峰下,早有太子内率府的人马驻守。李显没有出现,却派了李重润和李仙蕙前来。

当杨守文抵达之后,李重润便把他领入青牛观。

两人落座后,一边吃茶,一边聊天,等待着裹儿行完还俗的仪式。

“青之,可曾听到风声?”

“什么风声?”

“陛下有意禅位,还政太子。”

杨守文吓了一跳,忙示意李重润闭嘴。

他走出厢房,下令缇骑在屋外守卫,而后才返回屋中。

“皇太孙,祸从口出,切莫大意。”

李重润一拍额头,露出苦涩笑容,“看我这记性,之前吃了大亏,险些丧命,却未曾记下。”

杨守文笑了笑,重又落座。

“你说陛下要禅位,究竟是怎么回事?”

“昨晚,陛下召父亲入宫商议事情,一直到半夜才让父亲回来。

父亲对我说,陛下有意更改年号,改长安为神龙……并且,还征求了父亲的意见。”

杨守文愣了一下,旋即露出震惊的表情。

更改年号?

一般来说,若非有重要事情发生,很少会改变年号。

纵观武朝十余年,更改年号无数。但毫无疑问,每次更改年号,都会有大事发生……

远的不说,就拿圣历为例,因为河北道遭遇兵祸,太子返回洛阳,狄公过世。一连串的事故,使得武则天认为圣历年号不祥,于是改换成为久视。不久,剑南道发生叛乱,令武则天再次决心改换年号,把久视改为长安,意为长久安宁。

这长安不过三载,又要更换年号?

杨守文却想不起来,最近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过有一点,他留意到了,那就是武则天在改换年号的时候,询问了李显的意见。

这在从前,是不可能出现的情况,却真实发生了。

这难免会让人产生一些别样的想法,难道说武则天真的想要让李显登基不成?

但,似乎不对啊!

在杨守文的记忆中,长安这个年号似乎持续了五年之久,而后才改年号为神龙。也就是在那一年,敬晖、张柬之、桓彦范等五人发动了神龙政变,迫使武则天还政。

而现在,才不过长安三年。

难道说,历史发生了改变?

这让杨守文心里,不禁有些忧虑。

不过仔细一想,他又觉得理所应当。李显已经稳固了地位,并且势力在不断增长,隐隐可以与李显抗衡。而这,在原有的历史上,似乎并未发生,也不曾出现。

“若是如此,那的确很有可能。

不过,我以为太子在这个时候,更需要谨言慎行,且不可莽撞。皇太孙,你也要小心一点。眼见着太子就要成功,越是这个时候,就越危险,变数就越大。”

“嗯,我也这么认为。”

李重润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说着,他话锋突然又一转,“父亲昨晚还说了,等中秋赏月大会结束之后,要准备你与裹儿的婚事……嘿嘿,依我看,用不得多久,咱们就要成为一家人了。”

成婚?

杨守文听到这个消息时,心里顿时一惊。

他正准备说话,却忽听得一连串的钟声,自翠云峰上传来。

李重润顿时来了精神,笑着站起身道:“青之,仪式结束了,裹儿要出来了,咱们去山下等候吧。”

杨守文点点头,随着李重润一起走出青牛观。

两人在翠云峰山脚下等候着,差不多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就见太微宫山门打开,一身布衣,未施粉黛的裹儿,在李仙蕙等人的陪伴之下,款款走出来。她出得山门,便四处张望。当看到杨守文的一刹那,她的目光立刻停下来,脸上更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第七百五十二章

裹儿,好久不见!

杨守文站在李重润身后,朝裹儿颔首,却没有开口。

这种场合里,他不方便站出来说话,一切都应该是由李重润出面。

毕竟,李重润是太子李显的长子,是李裹儿的长兄。他带了太子内率府的兵马前来,其实也表明了太子李显的态度,想要趁此机会,来确立李重润未来地位。

所以,杨守文不准备站出来。

裹儿倒是想要跑过来,却被李仙蕙拦住。

“裹儿,大庭广众,切莫失态。”

裹儿虽千百个不愿意,可是见长兄走上前来,她还是强忍着心里的不快,迎了上去。

车马,早已备好。

李裹儿甚至未来得及与杨守文说话,便登上了车仗。

不过,她很开心,因为杨守文来接她了……这对于裹儿来说,已经非常的满足。

裹儿还俗,要先返回东宫。

李重润和杨守文说过,李显今天为了迎接裹儿,特意留在家中等待,并且安排了家宴。

杨守文当然理解李显的心思,于是跟着队伍,一路返回洛阳。

他没有主动去和李裹儿说话,而是透过车窗的缝隙,不时看到裹儿在车中向他凝视。

四目相交,杨守文都会还以微笑。

这也让裹儿心满意足,一路上都带着灿烂笑容。

杨守文把裹儿送到了东宫外,便告辞了……虽说他和裹儿的婚事已经确定,但毕竟没有成亲。李显在东宫摆设家宴,既然是家宴,那么杨守文参与就有些不太合适。所以,他虽然很想和裹儿说话,却还是按捺下来,目送车仗进入东宫。

待东宫大门闭拢,杨守文才率领缇骑前往上阳宫值守。

毕竟,上官婉儿已经和他说的清楚,要尽快掌控上阳宫,以保证上阳宫的安全。

从某种程度上,似乎也表明了,武则天可能觉察到了一些状况!

她所相信的人并不算太多,而杨守文父子,绝对在其中。所以,她才把飞龙兵,也就是如今的飞骑交给杨守文。这,也足以让杨守文,感受到了一丝丝的警惕。

武则天发现了什么?

竟然把一直隐藏起来的飞龙兵拿出来,加强上阳宫的守卫呢?

……

又是忙碌的一天。

天黑下来时,杨守文返回铜马陌。

昨日上官婉儿的突然到来,使得铜马陌总算是稳定下来。

在知道幼娘去了长安后,杨氏也不再慌乱。这几年,铜马陌杨府其实一直都在动荡。先是杨守文出家,后来是杨承烈前往西域,到如今女儿刚回来,就被委派了任务。

杨氏知道,幼娘不是普通人。

她无法了解太多内情,索性也就不再过问。

这一整天,杨氏就带着一月在家中玩耍,看到杨守文回来之后,便张罗着开饭。

只是,杨守文却没什么胃口。

晚饭匆匆吃罢,他就回到了八角楼内。

这些日子,吉达并不常在铜马陌。大部分时间,他都在陪伴米娜。因为米娜的压力很大,在经过了和太子李显的沟通之后,米娜最终决定,不会使用萨珊波斯帝国的名义立国,而是改用呼罗珊国的名字,与大周朝廷进行沟通和谈判。

当然,这种谈判,只是一个低层次的谈判,更不会通报鸿胪寺。

谈判双方,一边是米娜等人,一边则是代表太子的韦鐬。同时,太子府更派人前往庭州与杨承烈联络,一方面需要杨承烈呈报朝廷,另一方面也需要调查呼罗珊国的具体情况。这,将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期间的谈判也会非常的艰苦。

米娜第一次面对如此事务,难免压力巨大。

一方面,漫长的谈判令她心力憔悴,另一方面,则是在感受了大周朝廷强大的国力之后,更急于取得成果。这对于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来说,绝对是一种折磨。

好在,杨守文拜托了李林甫帮忙。

虽说李林甫只是一个小吏,却毕竟出身宗室。

对于这种事情,他的眼界和能力,绝非等闲人可比。或许,他拿不出什么大主意,但是在一些细节方面,却给予米娜一些指点,也足以加快这谈判的速度……

当然,他能帮忙,也是看在杨守文的面子上。

杨守文可以觉察的出来,李林甫是个极有野心的人!

不过,杨守文并不在意!

在后世,李林甫是个毁誉参半的人物,而且毁大于誉。但不可否认,这绝对是一个能力出众的人物。天宝之后,盛唐依靠着李林甫持续了十数年的盛世。而李林甫一死,便发生了安史之乱。倒不是说,李林甫活着就能阻止安史之乱。

但如果他活着,至少可以避免巨大的损失。

更何况,李林甫而今方及冠,尚未成丁。张说据说即将执掌凤阁,而张九龄也在步入政坛。有这两人在,杨守文有的是时间,来调教李林甫。只可惜姚崇宋璟两个开元宰相对李旦忠心耿耿。据说,李显数次招揽,都被二人严词拒绝……

也许在他二人眼中,李旦才是真命天子吧!

对此,杨守文不予置评。

看了一会儿书,杨守文有些累了,便准备歇息。

可就在这时,八角楼的门却被人叩响。

这个时候,会是谁来找我?

杨氏已经带着一月休息,而在门口值守的獒犬,也没有任何的动静,想必不是陌生人。

杨守文疑惑的走到门开,把房门打开。

可未等他看清楚,一阵香风袭来,夹带着一丝丝酒气。一个娇柔的身体扑入了杨守文怀中。

“裹儿?”

杨守文看清楚了怀中的佳人,不禁一怔。

可未等他再开口,裹儿已伸出双手搂住了他的脖子,紧跟着献上了一个香吻……

其实,在去剑南道的路上,两人便有耳鬓厮磨。

拉拉小手,亲亲小嘴也很普通,不过两人始终恪守着礼数。

那丁香小舌进入了杨守文的口中,令杨守文血脉贲张。

“兕子哥哥,裹儿今晚不走了!”

虽已入秋,但天气仍旧炎热,两人的衣衫都很单薄。特别是杨守文已经准备睡了,所以只穿了一件半臂汗衫。温香软玉入怀,再加上裹儿那柔柔的声音在耳边回响。那场面,便是柳下惠重生,怕也难以把持住,更不要说两人早有感情。

不知道裹儿为何会这样,但一切都已经不重要。

杨守文也忍耐不住,一把将裹儿抱在了怀中,大踏步向八角楼上行去……

一边走,两人的衣衫一边脱落。

八角楼外,小铃铛咧嘴轻笑,上前把房门关好。

她便坐在门廊上,和匍匐在门廊上的四只獒犬相视,那张俏丽的小脸,更红扑扑的。

……

“裹儿,你今天这是怎么了?”

云雨方歇,裹儿好像一只小猫,蜷缩在杨守文怀中。

听到杨守文的询问,她犹豫一下,轻声道:“兕子哥哥,我与你说一件事……但是,你不能生气,也不能怪我,好吗?”

“什么事?”

裹儿似乎有些害怕,道:“其实,张九龄让幼娘随行,是因为我。”

“啊?”

裹儿当下,把之前的事情和杨守文说了一遍。

末了,她说道:“可我并未让张九龄把幼娘带去长安,只是想让他提醒你,向我父亲提亲。没想到,他领会错了,居然把幼娘带走。我听说,长安那边有些混乱,好像还死了人,非常危险。所以,我后来又找了神秀大师,请他帮忙。

兕子哥哥,你不会怪我吧。”

杨守文就觉得,张九龄当初要带上幼娘,有点古怪。

原来……

不过这好像也怪不得裹儿,一方面是张九龄自作主张,另一方面,幼娘也是自告奋勇。

看着裹儿那楚楚可怜的小模样,杨守文又如何真的生气。

他话锋一转,轻声道:“裹儿,你今天……是怎么了?”

“我不想在家。”

“为何?”

“父亲和母亲争吵起来,确是心烦。

可他们的事情,我又不好开口。母亲虽说犯了错,却并非故意;父亲虽责罚母亲,也事出有因。这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看到他们争执,也是第一次看父亲责骂母亲……兕子哥哥,自从我回来洛阳,就发现父亲变化很大,越发的冷酷了!”

杨守文,不知道该怎么说。

李显的变化,他当然可以感受得出来。

但是,这似乎又很正常……他身处这样的环境,怎可能没有改变?若还是似圣历二年,刚回到洛阳时那般唯唯诺诺,又怎可能稳固地位,与相王李旦分庭相抗?

李显,是个好人。

但是面对着九五之尊的皇位,他也会发生变化。

而且,在杨守文看来,李显对韦氏的责罚并无过错。他甚至觉得,如果李显能够保持对韦氏的这种管教,就不会再出现什么被韦氏毒杀的事情。当然,历史上李显到底是被谁杀死?没有人清楚!史书是由胜利者所书,而那时候的胜利者,是李旦。

想到这里,他不禁用了些力气,把裹儿搂抱的更紧。

而裹儿则蜷缩在他怀中,炸了眨眼,把粉靥贴在了杨守文的胸口。

“兕子哥哥,等一切都稳定下来,我们可不可以像之前那样,再出去游玩呢?”

“嗯?”

“到时候,带上幼娘,咱们离开洛阳,好不好?”

杨守文眼睛一眯,敏锐觉察到了裹儿这话里,似乎有别的内容。

“裹儿,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皇祖母已经决意改元,中秋赏月大会之后,她就准备还政,让我父亲登基……

母亲就是因为这个,所以在家宴过后,找父亲讨要官职安排族人。

想当初,父亲被贬庐陵,母亲族人的确是受了许多的苦。但说到底,便是母亲当初干预太多,令皇祖母最终发怒。现在,父亲才有了一些起色,母亲就又要……

我不知道她这样做是为了什么,可我觉得,她会给父亲带来灾祸。”

说到这里,裹儿抽泣起来。

“可不管父亲还是母亲,都很宠爱我。

我真害怕,有一天他们真的反目,我该如何自处呢?”

“兕子哥哥,要不我们去游玩吧……我记得你说过,这天下很大,咱们一起去看看?”

裹儿泪眼朦胧,看着杨守文。

杨守文则把她搂在了怀中,轻轻抚摸着那一头柔顺的秀发。

裹儿心里的苦,他当然清楚。

而且他还知道,如今的李显,并非那个历史上懦弱的李显。在稳固地位的过程中,李显已经展露出来,李氏血脉之中那特有的冷酷。而韦氏,却是一个野心勃勃,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成为武则天一样的女人。那么他二人之间,必有矛盾。

李显,还会如历史上那样,对韦氏百依百顺吗?

说句实在话,杨守文心里也不是很清楚。

他没有见过韦氏,但是却听说过,韦氏对他并不是很满意。

想当初,在荥阳刺杀他和杨承烈的人,怕是和韦氏有着莫大的关系。而在杨守文抵达洛阳之后,韦氏和他颇有一种王不见王的意思,从来都不会单独召见他。

这,可不是一个丈母娘对女婿的态度!

以韦氏这么大的野心,这么要强的性子,早晚会和李显冲突。

到那时候,让裹儿又该怎么办才好?

“兕子哥哥,怎么不说话?”

“好啊!”

杨守文笑道:“其实,我也不喜欢在洛阳……洛阳居大不易啊!

裹儿你想要离开,我就陪着你。嗯,咱们带着幼娘,浅黄擎苍,可以到处走,到处看。”

“你真愿意离开洛阳?”

杨守文闻听,笑了。

他轻轻掂了掂裹儿的鼻子,低声道:“其实我很清楚,我并非官场中人。

家中,有我父亲支撑,足以稳定局面。

相比之下,我一直觉得,我那兄弟其实比我更适合官场。我听说,他这几年在国子监颇有些得意,如今虽我父亲去了庭州,可依旧有人会时不时提及他的名字。

我,更喜欢陪着你,浪迹天涯的那种生活。”

裹儿听罢,笑得很快活。

她又在杨守文的怀中挤了挤,那胸前的丰腴,只让杨守文又是一阵血脉贲张。

他猛然翻身,把裹儿压在了身下,却引来了裹儿的一阵惊呼……

第七百五十三章

李裹儿没有再回去,留在了铜马陌。

两人虽有了夫妻之实,却又不敢明目张当的住在一起。

毕竟,李显是太子,天下人都在关注。李裹儿身为李显的女儿,也少不得会被关注。

于是,杨守文在第二天,就搬去了上阳宫的飞骑大营内。

……

就这样,时间一点点的悄然流逝,不知不觉一月过去。

时已入了中秋,天气渐渐转凉。

一转眼,杨守文已经在驻守上阳宫近月余。

每天,他除了在上阳宫驻守之外,偶尔会回铜马陌,和裹儿幽会,同时还严密关注着长安传来的消息。

幼娘去了长安,便如石沉大海。

莫说他,就连张九龄和郑懿也都似乎没有了音讯。

杨守文几次询问上官婉儿,也没能得到确切的消息。心情从最初的平静,渐渐变得焦躁起来。

七月初十,并州都督张仁亶抵达洛阳,正式出任兵部尚书。

张仁亶回到洛阳后,便立刻联络了羽林大将军薛楚玉,商议在军中推行改革……

这,将会是一个非常艰巨的任务。

府兵制出现以来,数百年早已根深蒂固,牵扯到了各方利益。

虽说如今已经开始糜烂,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想要全面推行改革,势必会触动不少人的利益。这将会是一场博弈。其难度超乎想象,所以更需要谨慎行事。

十八日,相王李旦自长安归来。

杨守文原本以为,李旦回来之后,一定会对李显发动攻击。

毕竟,在被驱逐了两年中,李旦损失了太多的势力。若不行动,势必会被李显反超。

可是杨守文却失望了!

李旦回到洛阳之后,却是深居简出,非常低调。

他非但没有反击,反而主动上疏武则天,坦言此前鸿胪寺卿的过错,认为是自己推荐错了人,才使得鸿胪寺做出了许多有失国体的事情,请武则天对他责罚。

“好一个以退为进!”

陈子昂坐在杨守文的对面,忍不住发出一声感叹。

“相王当真是能做大事的人,其性情之隐忍,绝非太子可比。”

杨守文,颇以为然。

在他看来,这李旦绝对是一个勾践式的人物,回来之后,非但没有任何行动,反而放弃了许多原有的利益。狄仁杰生前就曾说过,李旦绝对是一个枭雄式的人物。

相比之下,李显的确差了很多,至少在杨守文看来,确实不如李旦。

不过,他还是更认同李显。

除了裹儿的关系之外,李显虽冷酷,却又带着一些仁厚。

至少他登基之后,绝不会做出鸟尽弓藏的事情。

“叔父,你说二张在与相王勾结,又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陈子昂微微一笑,沉声道:“现在我不能说,但我可以保证,这消息绝不会错。

二张身边,也有我们的人!”

“谁?”

陈子昂故作神秘道:“七里亭,白水塘。”

“啊?”

杨守文吃了一惊,诧异看着陈子昂。

“叔父,难道说……”

“你不需要知道太多,只需知道,那奉宸府中有咱们的耳目。

若有一日,有人对你说出这六个字的时候,你大可以相信他所说的话语就是。”

杨守文似懂非懂,点头表示明白。

但他随后又露出疑惑的表情问道:“相王这次回来非常低调,可我却总觉得不太正常。”

“那就对了!”

陈子昂道:“我今天来找你,就是要告诉你这件事。

相王越是这般,就越是危险。从现在开始,你要加强对上阳宫的巡视,定要保护好陛下的安全。我估计,相王不会沉默太久,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有动作。”

“这个,我明白!”

杨守文和陈子昂交谈了一阵子,陈子昂便告辞离开。

在提象门外,陈子昂上了马车,突然压低声音道:“青之,有一件事我觉得你应该知道。”

“什么事?”

陈子昂向左右看了一眼,杨守文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示意车夫离开,然后看向陈子昂。

“我今天收到了子寿传来的消息。”

“哦?”

“他说的很含糊,但是我却能看出一些端倪。

似乎是他们找到了管虎留下来的线索,并且已经离开了长安。但具体的去向,他并未在信中说明,只说要去拦截什么人。不过你也不必担心,那十八个少林武僧也随同他出发了,所以幼娘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他没说去哪里?”

“没有!”

陈子昂道:“不过,这件事应该是和相王府有关才是。”

“我明白了。”

杨守文说完,便退到了一旁。

车夫上前赶着马车,缓缓离开。

看着马车渐渐远去的背影,杨守文的心里,却有一种莫名的沉重感。

他有一种直觉,相王和太子李显之间的决战,似乎马上就要到来了……

……

长安三年八月初十,从剑南道传来了一则消息。

蒙舍诏王蒙罗晟勾结吐蕃,灭施浪诏。

消息传到洛阳,顿时引发哗然。谁也没想到,蒙舍诏累受朝廷恩典,竟然与吐蕃勾结。

这使得武则天震怒,立刻传旨剑南道经略使张知泰讨伐蒙罗晟。

西南之地,再次燃起狼烟……

而杨守文对此,并未留意此事。

蒙罗晟之所以勾结吐蕃,其实也与杨守文有着莫大关联。

此前,他命梁九暗中与当年的情人,也就是蒙罗晟之子蒙炎阁的小妾取得联系,并挑动蒙舍诏和其他部落之间的关系。此次施浪诏被灭,说白了就是梁九取得的战果。

他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八角楼里,气氛更显沉重。

幼娘怯生生站在杨守文的面前,露出畏惧之色。

她是在正午时分回到了铜马陌,当时杨守文正在上阳宫当值,听闻幼娘回来,便立刻丢下手中的事情,赶回了铜马陌。

“幼娘,你现在是越发的胆大了!”

杨守文咬着牙,恶狠狠责备道。

幼娘低着头,却不敢说话。

一旁杨氏也没有为她求情,而是生气的看着她。

这丫头实在是……失踪了一个多月,甚至连一封书信都没有,令得所有人都为她提心吊胆。

这么野的性子,如果不好生管教,天晓得以后会惹出什么事端。

“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兄你莫要生气,幼娘真的只是想要帮你。

我看你对管叔的死那么计较,所以就想找到杀死管叔的凶手。我和张九龄他们到了长安之后,便潜入亲仁里,足足用了二十天,才找到管叔生前留下的线索。

大兄可认得一个叫穆明玉的人吗?”

“穆明玉?”

“他本名叫做慕容明玉,是静难军使慕容玄崱的儿子。

此人在长安,勾结了胡人,意图潜入洛阳。管叔就是发现了这件事,想要通知太子,却不想暴露了身份,以至于被慕容明玉杀害。只是等我们再去找慕容明玉的时候,发现他已经离开的长安。于是我和张九龄便跟踪慕容明玉一直去了汴州,并且在汴州发现了他的同伙……大兄,你猜他的同伙,是什么人?”

听幼娘话语中的意思,杨守文似乎是认得对方。

杨守文愣了一下,疑惑的摇摇头。

“苏韵!”

“啊?”

“就是吴县苏氏的那个苏娘子。

其实,苏娘子便是兰夫人,与我师父并称岁寒三君。

大兄找到长洲宝藏,便是兰夫人与我师父联手,劫走了黄金。可后来,我师父发现苏娘子竟意图要加害我们,所以才偷走了六诏乘象书,跑去梓州找我汇合。

只是……”

说到这里,幼娘露出了一丝伤感。

她想起了梅娘子,更想起了那天晚上,在青石岗发生的一幕幕……

“那慕容明玉和苏娘子,如今在哪里?”

“我们连夜偷袭,慕容明玉被少林武僧击杀。我追杀苏娘子,整整追踪了两天两夜,最终将她杀死。”

幼娘说到这里,露出了得意之色。

但杨守文却眉头紧蹙,轻声道:“区区一个静难军使的儿子,再加上一个苏娘子,竟然敢谋划这么大的事情?对了,你们可追查到,他们背后的主使者何人?”

“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

是张九龄一手谋划的此事,我也是奉命行事罢了。”

“那张九龄,而今何在?”

“他一到洛阳,就去找太子了。”

“那也就是说……”

杨守文在听罢了幼娘的陈述之后,已经猜到了那慕容明玉背后的主使者。

正如陈子昂所言,那一位是不甘心认输的。只是,武则天力挺李显,加之李显又逐渐掌握了军队,使得他的力量一步步的被削弱。这次他回洛阳,想必也是为了拼死一搏。毕竟,武则天如今还政的迹象已经越发的清晰,以他的才智,又怎可能看不出端倪?如果李显登基,那也就意味着,他八年的隐忍将付之东流。

“兕子哥哥,干嘛欺负幼娘?”

坐在一旁聆听的裹儿,突然开口,打断了杨守文的思绪。

她起身走到了幼娘身边,瞪着杨守文道:“说一千,道一万,幼娘还不是想帮你为管虎报仇吗?她一番好意,更经历了那么多的凶险,你不夸张反而责备,着实不该。”

幼娘闻听,强自一笑。

从回来的那一刻起,她就感觉到了裹儿身上的异样。

而今,裹儿更以一种铜马陌女主人的态度维护她,更让幼娘确定了她此前猜想。

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悲伤……

杨守文道:“我并不是责备她,而是她……太不听话了。

管叔的仇,我当然想报,可这一次的事情实在是危险,一个不小心就会有性命之忧。若不是你出面求得少林武僧随行,说不得她这一次,便要折在对方手中。

那些人,可都不是省油的灯!”

杨守文还想再教训幼娘几句,却在这时,忽听得屋外传来一声叫喊:“圣旨到。”

他愣了一下,连忙起身走出了八角楼。

却见张大年就站在外面,看到杨守文出来,他微微一笑,目光却越过杨守文,落在了站立在杨守文身后的幼娘身上。

“不知张公前来,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杨守文心里惊异,不知道张大年前来的用意。

张大年则微微一笑,对杨守文道:“杨中郎不必多礼,奴婢这次过来,并非找你。”

“啊?”

“奴婢是奉了圣人的旨意,召公孙暖进宫。”

说罢,张大年便对幼娘笑道:“若奴婢猜的不错,这位姑娘想必就是公孙暖姑娘吧。”

幼娘不禁一脸茫然,疑惑看向张大年。

“我叫杨暖,也是公孙暖。”

“那就不会错了……公孙姑娘,随奴婢走一趟吧?

圣人听说了你的事情,想要见见你……”

听了这话,幼娘愣住了。她看了一眼张大年,又看了看杨守文,才轻声道:“民女,遵旨!”

第七百五十四章

幼娘随张大年走了!

一直到她离开,杨守文都没有想明白,武则天为什么要见她。

“裹儿,陛下召幼娘到底是什么情况?”

等杨守文回过神来,立刻询问李裹儿。

不过,裹儿却一脸的茫然,摇着头道:“我也不清楚……要不,我回去询问一下父亲?”

“嗯,那我也去找姑姑打听一下。”

两人商议完毕,就立刻分头行事。

杨守文直奔上官婉儿的住处,却得知从三天前,上官婉儿就没有回府,而府中的仆从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只说她离开之前,曾吩咐仆从最近一段时间要谨慎小心。

古怪!

杨守文这心里,越发的紧张起来。

细想,这几日也未见上官婉儿在上阳宫出现,那她会去哪里?

回到铜马陌,天已经黑了。

裹儿也带了消息回来,不过同样是没有什么结果。

李显并不清楚幼娘的去处,甚至没有人知道,幼娘进宫的消息。

今日武则天一整天都在神都苑,没有召见任何人……那么,幼娘她又跑去了何处?

杨守文有些懵了!

若非是张大年亲自前来,他甚至会觉得,幼娘被人给绑架了。

“兕子哥哥,你说我如果去找皇祖母的话,是不是能打听出一些消息?”

杨守文却摇摇头,阻止裹儿进宫。

“你先告诉我,张大年此人,会不会有问题?”

“你是说,他背叛皇祖母?”裹儿说罢,不等杨守文回答,便摇头道:“不可能的……张公此人对皇祖母忠心耿耿,据说早在皇祖母登基前,就跟随皇祖母身边。

这司宫台谁都有可能会背叛皇祖母,唯有张公不可能。

皇祖母曾说过,若有一天她走了,唯一会跟随她,陪伴她的人,一定是张公。”

“那就是了!”

杨守文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既然张公不可能背叛陛下,那么幼娘就一定不会有事。所有人都不知道她的去向,只说明陛下不希望有人知道她的存在,说不定是另有安排,不想被人察觉?”

“有可能!”

裹儿仔细想了想,忍不住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不过,两人相视片刻,复又露出了凝重表情。

武则天如此诡异的行事,岂不正是说明,要有大事发生?

想到这里,杨守文甚至感觉到,连空气里都似乎弥漫着一股子莫名的诡异气氛。

……

接下来的两天,一切都很平静。

杨守文依旧每日去上阳宫,操演飞骑。

而裹儿呢,则离开了铜马陌,返回东宫……随后,杨守文又秘密差遣人,把米娜等人从青园接出来,搬进了铜马陌。他有一种预感,洛阳将会有大事发生。

中秋,月圆。

从一大早,上阳宫里就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武则天在上阳宫丽景台宴请文武百官,以及朝中的勋贵。同时,她还邀请了各番邦使节前来,更使得这场中秋赏月大会,变得格外隆重,也格外的令人瞩目。

杨守文披挂明光甲,头戴燕翅盔,驻守于丽景台周围。

从午后开始,便有官员陆陆续续来到丽景台外。看上去,他们都很正常,似乎并没有什么古怪之处。众人三三两两在丽景台外的暖阁里聚集,或是聊天说话,或是欣赏园中美景,一个个都显得很轻松,等待着酒宴开始。

大约在酉时,李旦出现在了丽景台。

他显得很悠闲,一边走一边和众人寒暄打招呼,举手投足都流露出了一种亲和之气。

当李旦看到杨守文的时候,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向杨守文走过来,微笑道:“青之,咱们终于见面了。”

杨守文连忙行礼,“臣参见相王殿下。”

“哈哈,不必多礼,我听说你与裹儿很快就要成亲了……算起来,咱们以后可就是一家人了。”

说着话,李旦再次爽朗大笑。

杨守文陪着笑,目光却越过李旦,落在了跟随在他身后的李隆基身上。

自长洲以后,杨守文和李隆基就再也没有过交集。短短三年光阴,李隆基看上去成熟了很多,也稳重了很多。见杨守文向他看来,李隆基便笑了笑,算是打招呼。

李旦不可能和杨守文说太多话,因为还有很多人等着与他招呼。

所以,两人只是寒暄交谈了几句,结束了谈话。

在李旦离开的时候,杨守文再次看向了李隆基,却发现李隆基也正看着他,目光灼灼,透着一丝冷意。那目光显得……非常阴冷,让杨守文产生一丝寒意。

他这是什么意思?

杨守文眯起眼睛,看着李隆基的背影。

半晌后,他突然摆手示意杨十六过来,轻声道:“传我命令,加强巡视……另外,告诉茉莉,让他今晚小心一些,确保提象门万无一失,不可有半点懈怠。”

杨茉莉今晚,带着一队飞骑驻守提象门。

本来,那提象门并非杨守文值守,可午后时分,原本驻守提象门的那支羽林军突然被调离。羽林军主将,羽林将军钟绍京因身体不适,所以在家休养。薛楚玉临时通知,飞骑接手提象门的守卫。说心里话,杨守文有点不太愿意接手,可是宫中也传来了旨意,使得他不得不分出一部分的飞骑前往提象门。之所以让杨茉莉统兵,一来是因为杨茉莉武力超群,二来则是因为,杨守文身边,已无人可以调动。

杨茉莉憨厚,却并不傻。

一般而言,只要给他一个明确的任务,他大都可以出色完成。

杨十六忙答应一声,转身便要离开。

“十六!”

“阿郎还有吩咐?”

“我不知怎地,今天这心里面总有一些不安。

这样,你就留在茉莉身边,如果发生了什么变故,就立刻协助茉莉,关闭提象门。”

“十六明白!”

杨十六转身离去,杨守文这才算是松了口气。

丽景台这边,似乎并无什么状况。

外有飞骑,内有千牛卫,应该不会出事。杨守文觉得,若上阳宫出事,只可能是两个地方,一个是提象门,另一个便是连接濯龙池的伊水支流。想到这里,他便带上一队飞骑,直奔濯龙池方向而去……

……

濯龙池,位于上阳宫东北角,是一处巨大的人工湖泊。

整座湖泊占地面积很大,一眼看去,甚至有些看不清楚边际。

湖泊中,假山岛屿星罗密布,水面上更弥漫着水汽,令整个湖泊看上去,恍若仙境。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从丽景台方向,传来了一阵隆隆鼓声。

杨守文知道,那是赏月大会开始的鼓声。

到目前为止,一切看上去都很正常,似乎没有什么问题。可是,杨守文却不敢掉以轻心,他在湖畔下马,眺望水气弥漫的濯龙池,却思想着还有忽视了那些地方。

就在这时,从不远处的一片从林中传来悉数声响。

杨守文回身喝道:“什么人?”

“七里亭,白水塘。”

林中,传来了一声回应。

杨守文愣了一下,旋即喝令飞骑停下来,他则迈步走向了树林。

一轮皎月当空,月光透过枝叶缝隙,照进林中。

一个人影,从一棵大树后走出。

“是你?”

杨守文看清楚那人的长相后,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呼。

那人,赫然是卢藏用。

他和卢藏用交集不多,而且也不太融洽。

最重要的是,卢藏用后来投靠了张易之兄弟,让杨守文对他产生了一丝丝不好的感官。

只是,他没有想到,居然会是卢藏用。

七里亭、白水塘,是当初杨守文前往长洲寻宝时,收到的一份警示。后来,他们在白水塘遭遇了伏击……一直以来,杨守文都在寻找那示警的人,却没有任何线索。如今想来,似乎并不奇怪!陈子昂曾和他说过此事,而卢藏用和陈子昂恰好交情莫逆。

“卢君?”

“杨将军,总算是找到你了!”

“你……”

杨守文正要询问,卢藏用为何会在这里。

可不等他开口,卢藏用已抢先一步打断了他的话,沉声道:“杨将军,事态紧急,咱们长话短说。

张易之兄弟与相王勾结,意图谋害太子!”

“啊?”

“我早就得到了消息,可是张易之看管太严,使我无法把消息传递出去。

张易之已经与相王商议妥当,会在赏月大会中,刺杀太子,而后嫁祸给陛下……”

杨守文听罢,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他千算万算,唯独没有想到,相王会如此胆大。

刺杀李显?

若李显死了,李唐宗室必然会发生动荡。而李旦作为唯一的继承人,便有足够的理由对武则天发难。

“你可知道,他们要如何刺杀太子?”

“这个,我却不甚清楚。”

卢藏用虽然投靠了张易之,但比之宋之问等人,却远远不如。

杨守文脑筋飞快转动,迅速理出了头绪。

时间紧迫,似乎已没有其他选择。

杨守文立刻道:“卢君请随我来,咱们去丽景台上查看。”

“好!”

卢藏用心知,这个时候,唯有紧跟杨守文才有机会。所以,他也不迟疑,便紧随杨守文的身后,从树林中走出。

一行人上马,直奔丽景台而来。

当他们再次回到丽景台的时候,就听得大殿中丝竹之声响起。

文武群臣,兴致勃勃的观舞,看上去非常高兴。

武则天则端坐在龙椅之上,李显便坐在她下首处,两人正观看着歌舞,面带笑容。

“陛下,这歌舞虽好,却有些老套了。

臣最近编演出了一套胡旋舞,愿为今日盛会增添几分颜色。”

当杨守文走进大殿时,就见张易之一身华服,匍匐在丹陛之下说话。

武则天闻听,顿时来了兴致,“既然有新舞,便快快舞来。”

张易之忙起身领命,击掌示意大殿里的舞姬退下,同时又有一队舞姬走进大殿。

鼓乐声响起,舞姬翩翩起舞。

杨守文站在大殿一根柱子的后面,眯起眼睛扫视殿中的情况。

好像没什么可疑之处啊……他眉头紧蹙,心中感到有些焦虑。以他的职务,是无法过去通知武则天,毕竟这品级不够。可是,看武则天一副悠闲之态,他又非常担心。

突然,杨守文的目光停下来,落在了武则天身后的一个宫女身上。

那宫女半遮着面,看不清楚样貌。

但是凭借着敏锐直觉,杨守文还是立刻认出了那宫女的身份,赫然就是幼娘。

幼娘怎么会在这里?

杨守文心里不由得一怔。

就在这时,幼娘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向杨守文站立的方向看过来。

当她看到杨守文的时候,眸光中顿时流露出一抹喜悦之色。

杨守文心里一动,似乎想到了办法。于是他抬起手,朝着幼娘比划起了手势。

幼娘,告诉陛下,有人欲行刺太子!

第七百五十五章

数日前,武则天突然召幼娘入宫。

张大年带着幼娘离开铜马陌之后,并没有立刻去见武则天,而是带着她去换了一身宫女服饰,把她打扮成了宫女。然后,张大年又假装采买,到天黑时才把幼娘带进上阳宫内,并安排她当晚住下。一直到第二天,武则天才召见了幼娘。

“朕听说,你剑术高明?”

“嗯!”

“那朕要请你帮个忙,这几日就留在朕的身边,护卫朕的安全。”

对于武则天这颇有些突兀的请求,让幼娘有些措手不及。但天子开口,幼娘又怎能拒绝?更何况,武则天道:“我知你心中所愿,到时候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啊?”

幼娘听闻武则天这么说,顿时不再犹豫。

就这样,她留在了武则天的身边。

上阳宫中,宫女数以千计,便是长年在上阳宫中做事的内侍,都未必能认得齐全。

武则天找了个由头,把幼娘留下来。

而其他人对此,也没有太在意……因为武则天对外,称幼娘是上官婉儿的侄女。

谁都知道,上官婉儿是武则天的心腹。

她的侄女入宫服侍武则天,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

虽只分别数日,却好像过了许多年。

当幼娘看到杨守文的时候,心里面高兴的紧。

不过,当她看清楚杨守文的手势之后,顿时紧张起来。

目光,在不经意中朝李显的位置扫了一下,幼娘旋即用旁人无法觉察的幅度,向杨守文点了点头。

见幼娘回应,杨守文便松了口气。

他目光继续在大殿上扫视,片刻后却突然眉头一蹙。

李旦父子呢?

杨守文发现,这大殿上竟然没有李旦父子的踪迹。

按道理说,他应该是坐在李显的下首才对。但而今,李显下首的酒桌后,却是空着的。桌子上摆放酒菜餐具,但是却不见人影。也就是说,那里本该有人的。

“青之!”

就在杨守文寻找李旦踪迹的时候,忽有人呼唤他的名字。

扭头看去,却是高戬和张说两个。

去岁,张说因为触怒张易之被贬,高戬也受到了牵累。不过,在太子李显的求情后,年初张说再次返回洛阳。而高戬呢,则凭凭借和太平公主的关系,流放了半载后,也在今年回来。张说,更因为年初朝议时得武则天欣赏,如今已官拜鸾台侍郎。

而高戬呢,倒是有些不得志。

虽然有太平公主的支持,但却因为得罪过武三思,所以在一定程度上受到打压。

好在,之前杨守文斩杀倭人仆从,引发鸿胪寺的动荡。

太平公主趁机把高戬推出,又与李显进行了一番谈判,最终使高戬坐上了少卿之职。

不过与张说相比,他的前程并不是特别光明。

杨守文忙躬身行礼道:“张侍郎。”

“诶,这么客气作甚,你我相知多年,不比如此生分,倒坏了情义。

还是如当年总仙会那般,我唤你青之,你称呼我兄长,如此才不至于让我难过。”

杨守文,笑了。

这官场上的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他和张说倒是有些交情,但如果说是交情有多什么,倒还不至于。

当初杨守文总仙会醉酒诗百篇,又当众顶撞武则天,把张说吓得不轻。在那之后,张说虽然还会找他,却并不频繁。特别是杨守文出家后,两人几乎断了联系。

倒是张旭还常与杨守文书信,苏颋也会登门拜访。

而今,张说如此热情,说穿了是因为杨守文归宗认祖,杨氏得势。杨承烈如今已戍守一方,手握实权。杨守文又要马上和裹儿成亲,到时候地位定会高涨。

所以,张说便主动的与杨守文亲近……

“如此,就冒昧了!”

杨守文说话间,突然话锋一转,轻声道:“怎地不见相王父子?

我之前明明看到他父子也来了,为何不见他们的人呢?如此盛会,少了相王,却有些无趣。”

“哦,刚才相王府来人,说世子顽疾发作,昏迷不醒。

相王殿下父子便回去查看,估计过一会儿便会回来吧……怎么,青之找相王有事?”

杨守文摇头道:“也没什么!”

之后,他又与张说聊了几句,便告辞分开。

他而今是羽林中郎,今晚要负责大会的周全,自然不能懈怠。

张说两人倒也没有挽留,笑盈盈目送杨守文离开。

“道济,你怎么看?”

高戬脸上的笑容隐去,轻声问道。

而张说则眉头紧蹙,道:“今晚气氛有些古怪,咱们还是小心一些。

待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我只管旁观,切不可冒然出头,否则会找来祸事。”

“嗯,我也如此认为。”

两人正说着,却听到那大殿之上,突然传来了一连串的惊呼声。

两人忙扭头看去,就见站在丹陛一侧,位于李显身后的两个宫女突然间撩衣从怀中取出两口短刀,向李显扑去。李显正看那胡旋舞津津有味,没有丝毫的防范。

而周围的卫士和内侍,也都来不及救援。

两个宫女的个头不是很高,动作极为灵活,如同两只灵猫。

等李显觉察不妙的时候,已经躲闪不及,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叫。

“保护太子!”

武则天在龙椅上,高声喊喝。

可未等她话音落下,得了杨守文提醒,一直在她身后保持警觉的幼娘,已猱身扑出。

两道寒光从幼娘身上飞射而出,快如闪电。

只听叮当两声响,那宫女被那两道寒光逼退。

寒光在半空中回旋,就见幼娘抬手一招,寒光便立刻飞回她手中。

她手握双剑,厉声道:“大胆刺客,还不就缚。”

说话间,幼娘已经到了李显的身旁,把李显保护在了身后。

“护驾,护驾!”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丽景台大殿中乱成了一团。

两个宫女被幼娘拦住,也使得李显总算是恢复了镇定。他从地上爬起来,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装,正要开口说话的时候,却见丹陛的另一侧,出现了一个舞姬。

那舞姬一眼看去,就是个胡姬,生得颇为娇媚。

也许是刚才的大乱,她慌不择路爬到了丹陛之上。

李显正要斥责这胡姬,却见胡姬手拍腰间长带,仓啷一声,一支软剑便出现在手中。

“武瞾,死来!”

那胡姬二话不说,挺剑就刺。

软剑在刺出的一刹那,唰的挺直,寒光闪闪。

原本,幼娘是站在武则天的身后,负责保护武则天的安全。可现在,她被那两个刺客引开,武则天身边竟无人保护。

武则天坐在龙椅上,瞳孔骤然放大。

她却不惊慌,而是看着那胡姬扑来,眼见越来越近,突然啪的一声拍击在龙椅扶手之上,一道冷芒飞出,一支小箭如闪电一般射向胡姬。

胡姬的身手不弱,手中软剑一颤,便拍飞了小箭,继续扑向武则天。

不过,她还是停顿了一下。

也就是在她停顿的一刹那,幼娘已经觉察到了不妙,双剑逼退了两个宫女之后,腾身而起,身体在半空中舒展开来,若嫦娥奔月一般……手中的双剑唰的脱手飞出,宛若流星。

胡姬当然可以继续攻击武则天,但也必然会被幼娘所杀。

所以,她不得已只好向旁边闪躲。

而趁此机会,幼娘已经到了武则天身前,双手虚空一招,那两口短剑便飞回手中。

“保护圣人和太子。”

她娇叱一声,便向胡姬扑去。

武则天依旧端坐在龙椅之上,凤目含煞。

“不要放走一个刺客,所有人都不得离开丽景台。”

她厉声喝令,从丹陛周围扑上来了数以十计的千牛卫,便把那两个宫女包围在中间。

胡姬见状,也知道不妙。

最关键的是,幼娘的剑术太高明,高明到她根本无力抵挡。

见此情况,她也不敢恋战,手中软剑刷刷刷连环刺出,趁着幼娘后退的刹那,便转身朝丹陛下跑去。

可没等她跑下丹陛,迎面一团黑影袭来。

一张沉甸甸的酒案呼啸着砸向胡姬。她此时,已来不及闪躲,被酒案狠狠砸在了身上。娇躯被那酒案砸的凌空飞起,那胡姬哇的喷出一口鲜血,便摔落在地上。

这胡姬倒是个狠角色,吐血之后,反而激起了骨子里的凶性,翻身爬起来,从地上抄起软剑,又向武则天扑了过去。只是这一次,她再无任何侥幸……杨思勖已经到了丹陛上,见胡姬上来,脸色阴沉,手中大枪一颤,嗡的刺出。

“贱婢,找死!”

杨思勖的身手极为高明,就连杨守文也非常敬佩。

那胡姬又如何挡得住他这凶狠一枪,手中软剑一下子被崩飞出去,旋即一枪透胸而出。

与此同时,杨守文也冲上了丹陛。

他快走两步,到了那胡姬身边,却脸色微微一变。

“鲁奴儿?”

她认得这胡姬,竟然是当初在碎叶城相识的鲁奴儿,也就是薄露的外孙女。

鲁奴儿已倒在血泊之中,口中不断有鲜血流淌而出。

那小麦色的肌肤,呈现惨白。

她看到了杨守文,眼中却闪过一抹柔色。

“长老,我们又见面了!”

“你怎么……”

杨守文本想说,你堂堂突厥的公主,为什么要跑来做刺客?

但话未出口,他又咽了回去。

他想明白了……以默啜那凉薄性情,之前对鲁奴儿好,怕更多是因为薄露的原因。

薄露已经死了,鲁奴儿母女对默啜而言,也就没了利用的价值。

所以……

他想到这里,走上前,在鲁奴儿的身边蹲下。

却见鲁奴儿伸出手,握住了杨守文的手掌,轻声道:“长老,再见你,鲁奴儿好开心!”

说完,她头一歪,便没了气息。

不知为什么,杨守文的心里突然一阵绞痛,眼中泪光闪闪。

这是一个极为可怜的突厥女子!想当初,在碎叶城的时候,鲁奴儿就对他生出情愫,他当然知晓。只是,那时候他身负任务,不可能接受这么一段美好的情感。

可是,当看到鲁奴儿死在他面前的一刹那,杨守文觉得,好难过!

……

“青之!”

武则天在幼娘的搀扶下,走到了杨守文的身边。

此时,两个宫女已经被千牛卫拿下,跪在一旁。

而丽景台大殿中,张易之兄弟也被按在地上,一动不动。

武则天轻声道:“你认得这胡姬吗?”

杨守文抬起头,轻声道:“陛下,这胡姬名叫鲁奴儿,是默啜的女儿……当初我去西域时,与她相识。她是薄露的外孙女,薄露死后,我就不知道她的下落。”

“大兄,你没事吧。”

“我……没事!”

杨守文伸手,把鲁奴儿的眼睛合上,慢慢站起身来。

他深吸一口气,而后强笑一声道:“只是想到了一些往事,所以心里有些感伤。”

幼娘似懂非懂,可武则天,又如何看不明白呢?

杨守文和这胡姬之间,一定有某种不为人知的关系……

她伸出手,拍了怕杨守文的手臂,而后朝张易之兄弟看去,目光骤然间变得森冷。

“杨思勖!”

“臣在!”

“朕命你立刻率人前往奉宸府,将奉宸府所有鹰犬拿下。

若有人敢反抗,勿论身份,格杀勿论……来人,把张易之兄弟拉出去,碎尸万段!”

她甚至不准备去审讯张易之兄弟,也不打算废话。

张易之倒也光棍,挣扎着站起来,向武则天躬身一揖,转身离去。

从头到尾,他没有一句求饶的话,因为他知道,从他决心如此的时候,若不成功,便是什么下场。

倒是张昌宗哭喊着:“陛下饶命,圣人饶命!”

不过,在这个时候,也无人与他求情,丽景台大殿中,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以姿容而言,七郎远胜五郎。

但以才干来说,五郎却高过七郎。”

武则天倒是一脸平静,看着张易之的背影,发出了一声叹息。

不过,那话语中,杨守文却听出了一丝丝令人心悸的寒意……

“些许跳梁小丑,杀了也就杀了!

朕本想着,到时候给他们一场富贵。可现在,他们既然找死,那就休怪朕心狠手辣。”

说着,她朝李显看去。

“太子,热闹看完了,不如咱们去看一看,相王的手段?”

武则天的声音里,不带丝毫的情感。

即便是搀扶着她的幼娘,也不禁心生寒意。

而杨守文更是恐惧,他发现,所有的一切,都似乎在武则天的掌控之中。

忍不住朝武则天看了一眼,在恐惧的同时,更有一种莫名的钦佩。这个女人,在一个以男性为尊的世界里,却能够做到如此挥斥方遒,把所有须眉玩弄于股掌之间,不愧是千古女帝。

似乎是感受到了杨守文的目光,武则天扭头看了过来。

“青之,过来。”

武则天的声音,变得柔和许多,并伸出了一只手。

杨守文不敢怠慢,在无数双羡慕目光注视下,走到了武则天身边,搀扶住了她的手臂。

也就在这时候,从提象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喊杀声。

原本已经平静下来的大殿,在这喊杀声响起的刹那,也再次骚动起来。

武则天却嘴角微微一撇,似乎浑然不放在心上,只朝李显看了一眼,便迈步走下了丹陛。

李显的心脏,这时候嘭嘭嘭跳的厉害。

他深吸一口气,跟在武则天身后往丽景台大殿外走去。

而文武百官,在经历最初的慌乱之后,也都迅速镇定下来。没看到陛下和太子都很平静吗?这显然是成竹在胸的表现。既然如此,我们这些人又何必恐惧呢?

张说和高戬也跟在人群之中。

两人一边走,又相视一眼,从彼此的目光中,都看出了一丝忌惮!

要变天了!

“公主那边,可有动作?”

高戬摇摇头,轻声道:“两日前,上官姑娘突然登门大福先寺,拜访了公主。

之后,公主就随上官姑娘离开了洛阳,而今应该是去了长安。”

张说听到这里,一下子明白了许多事情。

太平公主离开洛阳,表面上看也许只是躲避这场变故。可实际上呢?很可能武则天使用了某种手段,迫使得太平公主低头。她的这个动作,似乎表明,她将推出这场权力的游戏……若是如此的话,李显登基已无可改变,只是时间问题。

这天,真的要变了……

……

提象门外,喊杀声震天。

李旦一身戎装,指挥兵马向提象门发动攻击。

不过,提象门的反抗也是格外激烈。杨茉莉在第一时间发现了李旦的兵马,并且率部将叛军击退之后,迅速退入提象门,而后宫门紧闭,抵御叛军进攻。

李旦,心急如焚!

在他的计划里,张易之在丽景台刺杀李显,而他的目的,则是要杀死武则天。

若两个人都死了,他作为李唐宗室的唯一血脉,可以顺理成章登上皇位。

若武则天死了而李显活着,则可以嫁祸李显,打出为武则天报仇的名号,把弑母弑君的罪名丢给李显。这样一来,他依旧可以借为武则天报仇的名义,登上皇位。

如果李显死了而武则天活着,李旦也不害怕!

李显死了,也就代表着代表李唐宗室正统血脉的人,只剩下他一个人。

到时候,他会彻底否认这次行动与他有关,然后依靠着宗室的力量,迫使武则天立他为太子。

不管怎样,他都胜券在握。

可是……

李旦此刻,再无半点雍容姿态,厉声喝道:“传我命令,谁第一个攻入提象门,官升三级,赏万金。”

叛军闻听,齐声呐喊。

但李隆基却隐隐约约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催马上前道:“父王,好像有点不太正常。”

“我知道!”

李旦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三郎,我们现在,已没有退路。”

“那怎么办?”

李旦目光阴冷,看着那提象门,沉声道:“待会儿,一俟提象门破,你就带上本部人马,给我冲进去。

进去之后,见人就杀,切不可心慈手软。

只有那老妖婆和李显都死了,我们才能够安全……三郎,我的意思,你可明白?”

李隆基激灵灵一个寒颤,看了李旦一眼,点头表示明白。

这是他们唯一的出路,如果不杀死武则天和李显,他父子乃至整个相王一系,都将面临灭门之祸。

“葛福顺!”

“末将在,随我上前。”

李隆基催马向前,身后一队卫士,便紧紧跟随。

与此同时,提象门外的叛军突然间齐声高喊:“陛下被太子所害,杀入上阳宫,为陛下报仇!”

呐喊声,此起彼伏,响彻云霄。

就在这时,提象门的宫门楼上,灯火通明。

紧跟着,一个悠长尖锐的声音在宫门楼上响起:“陛下和太子到!”

武则天在杨守文和幼娘的搀扶下,来到了女墙后。

火光,把她们的身影照映的格外清楚,原本喊叫不停的叛军,在武则天和李显出现的一刹那,顿时鸦雀无声。

武则天凤目含煞,冷冷朝城楼下看去。

片刻,她开口道:“李旦,吾儿,朕和你的兄长就在这里,何不现身与朕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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