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进入12月,宋方霓穿得温暖却也臃肿,毛线帽、耳套、手套、围巾一应俱全,再背着很厚的书包。

7-11里的空调开得足,宋方霓和梁恒波站在最里面的冷藏室前。梁恒波拿了一瓶最小容量的可乐,而宋方霓在结账台时买了一小包的绿箭口香糖。

两人结账后,坐在便利店的椅子上,透过浑浊的玻璃,凝视着外面的行人。

一时间,他们都没说话。

自从梁恒波来学校找她,两人的关系转冷。宋方霓偶尔在q上敲他,都是问物理题,几天后,他才发来解答。

梁恒波的保送已经十拿九稳,宋方霓心想,他肯定留在本市上大学。

梁恒波也并不意外,宋方霓会专心准备高考,

他低头点着卷子。

这一次,他不准备闲聊。

宋方霓却主动说:“我大概会去上海读大学,而且,我想读一个偏文科的专业。”

宋方霓的父母文化程度不高,没法就大学专业给女儿意见,她有选大学专业的全部自由。

原本也想报热门的金融或会计,但宋方霓想象不出自己对这方面有什么兴趣。她对理工科的兴趣不高,主要是不想搞学术,去读什么研究生和博士之类。

她就想考一个名校,有份工作,能养活自己即可。

宋方霓若有所思:“其实我在很小的时候,有一个理想,长大后,去自然博物馆当一个擦玻璃的人。”

梁恒波也不抬头:“一定要去自然博物馆?像是天文博物馆、美术博物馆的玻璃都不配你擦?”

宋方霓笑说:“嗨,谁管这个。反正,我看新闻,就业形势那么严峻,至少,博物馆不会倒闭。”

梁恒波继续翻着宋方霓递给他的卷子,过了会,意识到自己正心不在焉。

他在白区附中,很多女生也偷偷地递过情书之类,但因为家世,男生有着同龄人不符的冷漠。

最初和宋方霓聊得不错,是因为有相同家庭环境,还因为,她在他们这些竞赛出身的人里,勉强算是一个能聊的对象。

但是,这个女生怎么能有两幅面孔?

前一秒还缠着他辅导题,后一秒却对他视若大敌。她嘴里说着希望他们保持距离,聊天时也中规中矩,此刻又像朋友般聊什么职业理想?

搞不明白她在想什么。

梁恒波烦恼地想,可问题是,他确实挺好奇,她脑子里正想什么。

梁恒波抬头,他看了一眼结账台,那里卖着热咖啡和热奶茶。

宋方霓递给他一片口香糖:“如果以后到上海上大学,欢迎你来找我玩,到时候请你吃饭。”

最后一句话,不知道怎么冒出来、

梁恒波也没说话,他的沉默让她窘迫极了,假装不经意地把笔袋和错题本拿出来,玩着笔袋上面的鳄鱼挂件,感觉自己犯了个很严重的错误。

然后,梁恒波温和地说:“如果你考到上海,我就去上海看你。”

他站起来,走到结账的地方,点了杯奶茶。

宋方霓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处,门口的冷风,让她微微发抖,但是脸又变得通红。

坐了也不知道多久,他回来,递给她热气腾腾的奶茶。

宋方霓反应过来,立刻要掏钱包:“你上次请我喝了咖啡,我都没有给你钱,这个要多少钱。”

“算我请客。等以后去上海,你请我吃饭。”他的声音里像微微带着笑,宋方霓侧头去证实,梁恒波已经垂下眼,接过她的错题本。

“两瓶水换一顿饭,这笔账算得很精嘛。”她嘟囔。

梁恒波忍着笑,用笔敲了下桌子,说:“给我看你的错题,我给你半个小时。”

在便利店对面的街道,隔着一层玻璃,欧阳文背著书包,面无表情地看着坐在店里的两个人。

自从宋方霓说自己有“男朋友”,欧阳文始终半信半疑。

他问过陆明,他们一起参加暑假集训班时,宋方霓是否和哪个男生走得近。

陆明只是装傻,半天后嘟囔说不知道。

郑敏则让他别烦宋方霓了。

欧阳文实在没有办法,一直暗地里观察,而今天,宋方霓又翘了自习课出来。

终于,抓了个现行。

>>>

西中身为重点高中,校风比较宽松,班主任老师曾经跟他们开玩笑,总说“早恋”对男生更好。

因为男生陷入“早恋”,成绩会飙升,而女生的成绩有时候会一落千丈。

最后老师总结:“可能,中国女性就比较爱牺牲吧。”

底下的女生哗然。

郑敏悄悄地跟宋方霓说:“服了。听过那么多劝不要早恋,这是最扯的一个理由。”

“没准儿,老师就是用这种逆反心理对付我们么。”宋方霓不以为然地说。

周六早晨,宋母罕见地早起,给女儿做了早餐后,在外面用大扫帚扫地,擦着玻璃。

“你去哪儿?”宋母叫住宋方霓,

“去学校自习呀。”宋方霓从家里带了一小包蜂蜜,准备去学校泡水喝。

“周六还去学校?你中午怎么吃饭?”

西中对高三学生很宽容,周六日也开放教室,供学生自习。

宋方霓费力地穿着羽绒服,理发厅里四处都是镜子,她的清爽短发和母亲清早起床却依旧烫的非常优美的大波浪,形成对比。

“我从家里带了饼干和香肠,中午去郑敏宿舍,随便吃点。”

“啧啧,不会是你打着学习的旗号,去见什么野小子,见天跑去约会吧?”宋母半开玩笑地说,“不要以为你妈什么都不知道。”

宋母边说边走过来,抢过女儿的书包。一把拉开。

书包里面,只有卷子、笔袋和各种复习资料,以及,用保鲜袋仔细包好的中午食物。

宋方霓吃惊地想护住自己书包:“干嘛啊!”

“我是你妈,看看你书包都不行?”妈妈又用手拽住她书包单,翻了翻她的书包,随后没话找话,“家里还有包瓜子,你也带到学校吃吧。”

在班里嗑瓜子?宋方霓可做不出来。

“我真的要走了。”她把书包抢回来。

宋方霓想绕开她妈妈,宋母却说:“在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认识你爸爸。说起来,我和你爸,连个婚纱照都没有。我嫁到你们宋家,也没要彩礼,为了这个,你姥姥特别生气,你奶奶家也看不起咱家,分房子也不向着咱家。”

宋方霓听着,一方面,只觉得极其尴尬,不知道母亲在大清早倾诉这些说这些干什么。另一方面,她真的只想赶紧离开。

宋方霓抿抿嘴:“妈,你可以向老师或我们同学求证,我真的每周末都在学校自习,没有一天缺席。”

宋母看了她会,递给她围巾,挽住女儿的胳膊,再意味深长地打量她。

宋方霓内心别扭极了,匆匆地转变话题:“妈,我高考准备报考上海。”

趁着妈妈一愣,她立刻从推拉门溜走。

门在后面合上。

>>>

外面非常冷,宋方霓出门后牙齿开始打战。她沿着街道走,等公交车来,眼睛看着萧瑟的街道。

公交车停到西中的站点,而在站牌下,有个高高的男生在等待着。

是欧阳文。

不知道什么时候,欧阳文来学校的时候,不急着进班,都会出现在公交车站的站牌,等待着坐公交来学校的宋方霓。

等宋方霓到站,她下车,两人再走到教室。

这也是他们“在一起”的证据之一。

宋方霓曾经苦恼到为了避开他,错峰出行。但是,有时候还是避不开,她只觉得烦躁。

尤其是今天,她原本走到车门前,却收住脚步。

欧阳文抬起头,他欣喜地看着女生。

但是,女生居高临下地停在公交车内,隔着几步,平静地看着他。

她一动不动地握着把手。

接着,车门重新关上。

公交车载着宋方霓,继续向下一站驶去。

欧阳文的心一沉,跟着公交车跑了几步,随后被甩开。

任性地多坐了一站公交车的后果,是宋方霓自认倒霉地沿着道路往回走了一站,被冻得够呛。

到教室的时间也比平时晚了点。

她坐在座位上,掏出纸巾,擦一下通红的鼻子。但书包里的大包纸巾全部用完,只剩下空壳子。

郑敏身为住校生,居然还在宿舍里睡懒觉。宋方霓不愿意乱翻别人的桌兜,只好吸着鼻子,跑到卫生间整理。

欧阳文在背后恼火地看着宋方霓。

他上次又去了宋方霓的家,把她和另一个男生交往甚密的事情,告诉宋方霓的母亲。原本以为,她妈妈听了会大怒,但是,宋母不过仔细地盯着他,随后笑笑,说会问问女儿。

欧阳文看不透宋方霓,班级里的同学和她关系都不差,但除了郑敏,她和谁,都像泛泛之交。

没想到,背地里,她居然真的有秘密男友。

周一的时候,老师又发卷子。

宋方霓按照老规矩,多留了一份。

欧阳文这时候举起手,说自己的卷子印刷出了问题,背面是空纸。

老师让他自己去办公室,多拿一份。欧阳文却指着宋方霓,大声地说:“宋方霓有多余的卷子。”

四周传来熟悉的笑声,就像一种波动的白色噪音。

宋方霓的眼睛刺痛,但是坚决不回头。

老师在讲台上说,哪位同学有多余的卷子,请分给欧阳文。

郑敏轻轻地碰了下她胳膊,宋方霓深呼吸,把多留的卷子,递给了欧阳文。

欧阳文接过卷子,用不大也不小的声音说,早就留意到宋方霓每次拿两张卷子,堆放在抽屉里。也不知道她留那么多卷子干什么。

周围又是大笑。

下课后,两人被同时请到办公室。

老徐看到又是他俩,叹了口气。他清了清嗓子,先问宋方霓:“什么意思?你是每次老师发卷子,都多留一张吗?”

“对。”她承认。

老徐等了等,发现女生没说话,只好狐疑地说:“多留一份卷子,你干什么?”

“家里没有打印机,所以,想留空白的卷子,回家多做一份。”宋方霓已经镇定地把答案想好。

这答案倒也挑不出毛病,除了,欧阳文在旁边发出一声冷笑。

老徐对欧阳文就没那么客气,不耐烦地瞪着眼睛:“笑什么?你手机还要不要了?”

欧阳文上一次送给宋方霓的手机,至今还留在班主任的抽屉里,他压根都不稀得取。

“别以为你那点花心肠,老师不知道。”老徐说。

“至少,我不是伪君子。”欧阳文冷笑。

“哦,谁是真小人?”班主任微怒。

欧阳文却定定地看着宋方霓,吐出一串数字:“7-11。”

“欧阳文,你跟老师这儿打什么哑谜?”随着班主任的声音,其他桌的几位老师和同学也已经看了过来,宋方霓终于抬起头。

她不可置信地盯着欧阳文:“你,跟踪我。”

“上一周,我原本想去你家剪发,找你一起走。结果你不上自习,也没回家。”欧阳文说,“还有,你说话别说这么难听,什么我跟踪你。7-11是你家开的吗?那是公共场所。”

宋方霓却顿时了悟。

怪不得,妈妈那天早上叫住自己,说了一番云里雾里的。欧阳文肯定跑去自己家告状了。

“你们两个,究竟怎么回事?”班主任不快地说,打量着面前的学生,“各自都把话讲明白,要不然,叫家长过来。”

欧阳文倒是滚刀肉的姿态:“也行,今天把话说明白最好。老宋,看不出你那么花,你也跟老师说说,放学后和外校的男生见面,究竟是为了换咱们学校的卷子,还是为了偷偷交男朋友?”

班主任怒说:“这都什么跟什么?”

欧阳文说:“有男朋友这事,可是她亲口告诉我的。老师,不信你问她!”

“我告诉你的是,欧阳文,你为什么就不能滚远点?”宋方霓突然抬起头。

所有人都吃惊地看着她,包括欧阳文。

宋方霓当过两年班长。她爱学习,长得漂亮,跟谁说话都很随和,从不是一个有进攻性的性格。但是,大部分老师和同学都能感觉到,她是一个固执的人。

老徐看着眼前两个学生,只觉得头痛。

早恋这种事,宜疏不宜堵,但他也不是瞎子,宋方霓对欧阳文显然没有任何心思,何况,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

他思考片刻,安慰了宋方霓几句,再把欧阳文留下,批评教育一下。

宋方霓却站着不动。

老徐看她那倔乎乎的样子,倒是有点怕了,招招手让她走。

等宋方霓出了办公室,才觉得一阵晕眩。

说实话,她刚才满脑子所想的,都是完蛋了,彻底完蛋,自己要因为偷留卷子,在高考前,被西中开除。

那才是灭顶般的灾难。

幸好,老师和欧阳说的是什么无聊的早恋。

宋方霓决定在高考前,不和他见面了。她给梁恒波发一条q,说自己依旧会给他留卷子,但是,让梁小群来取。

梁恒波淡淡地回了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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