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闭的格子窗透出白蒙蒙的一层微光,窗前的桌子上摆放着看上去有几分精致又很简单的饭菜、一壶素酒,还有一盏白色的纱灯。
桌子旁边三步远的地方,有面一人多高的青铜穿衣镜,镜子斜对着一张架子床,床上白纱素帏之内侧躺着一个昏睡的少年。
易阳头疼得要炸裂,拼命地呼喊却发不出声响,鬼压床一般的折磨不知经历了多久。
他仿佛做了一个怪异的梦,又好像是看了一场长长的电影,梦没有这么清晰的,电影又哪有用第一视角去看的?
易阳感觉自己好像化身成了梦境里的人物,那可是个大人物,赫赫有名的大唐皇帝李世民的嫡次子李泰。
在梦魇一般的迷境里,易阳感同身受地经历了一遍李泰的人生,呃,也不能说是人生,就只是十六岁之前的生活。
从他幼年时被过继出去一直到他的亲娘去世,之后便没有了,易阳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就是李泰在床上哭着睡着了。
易阳的梦似乎是做完了,但是人还没有醒过来,不,人早就醒过来了,不,人好像一直都是清醒的,应该说意识一直都是清醒的,人一直都动不了。
好想醒过来,可怎么也动不了,易阳无奈地自嘲,可别做梦了,还越王李泰,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有那个王爷命吗?
赶紧醒过来吧,熬了一宿PPT还差两页没做完呢,再不醒这个月的房租就没着落了。
头很疼很胀也很累,昏昏沉沉、迷迷糊糊之中自己好像真的睡着了,不知何时睫毛突然抖了抖,眼睛缓缓地睁开了一条缝儿。
终于醒过来了,真好,易阳长出一口气,抻了个懒腰,随后眼睛就越睁越大、越睁越大!
眼前哪来的白布帘子乱晃?易阳猛的一下坐了起来,一把拨开纱幔。
晨曦透过大大的格子窗,室内一片晃眼的白,窗前摆放着小矮桌、桌上有酒有菜、地上是白绸缎包裹着的蒲团,扭头一看桌边果然有一面青铜镜。
他跟头把式地跑到青铜镜前面,好一张陌生的脸,挺精致的五官,偏偏胖出来三层下巴,低头只能看到一个圆滚滚的肚子。
易阳慌乱地四处张望,目光所触之物都和梦里的一模一样。
难道还在梦里?难道还没有醒过来?
急切之中易阳咬了自己的舌尖一下,“啊唷!”疼得他一咧嘴,对着镜子一看,舌尖咬出了血。
这不是梦!
易阳原地打转转,眼前一片昏花,心里直发懵,脑子里不停地循环着一句“这是怎么回事?”
穿越!魂穿!
两个熟悉但不敢相信的词汇从心底里冒了出来,易阳的心差点跳出胸腔,真有这么离奇的事?
他满屋子地跑来跑去,摸摸这儿摸摸那儿,所有的东西都是真实的,再回到青铜镜前,他的心慢慢地安定了下来。
虽然清晰的下颌线变成了层层叠叠的下巴,一向引以为傲的八块腹肌变成了硕大的游泳圈,但这都不算什么,瘦下来没多难,年轻就是赚了,何况还是皇家嫡次子。
易阳的嘴角才刚刚上翘到一半,忽然又耷拉成了个鲶鱼嘴。
怎么穿到了李泰身上?穿李治身上多好。
易阳知道一点李泰的故事,太子李承乾谋反被贬为庶人的同时,李泰也以谋嫡罪被贬到了郧乡县,三十一岁就死了。
李泰哪里有谋嫡的心思?有二分谋嫡的意思,也不能天天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从朝臣到奴仆全都得罪光了。
易阳深深一叹,李泰真是傻啊,以为自己摆出一副孤芳自赏的模样,不争不夺就能安然无事了,皇家哪有这么简单?
谋不谋嫡的不重要,还是先谋命吧,这无故被贬、无端枉死的事情可不能在自己身上重演。
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无声地说道:“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大唐嫡皇子,李泰,字惠褒,小字青雀。”
青雀,这名字就够耀眼的了,难怪李泰无极限地骄纵傲慢,把谁放在这个位置上,谁的尾巴都容易上天。
易阳指尖点在铜镜上,暗暗的告诫自己,你可不是真的青雀,你充其量就是一只乌鸡,把你的尾巴夹住了,否则李泰的命运就是你的下场。
头上有个不争气的太子哥哥,自己只要稳住了,说不定有大前程;身下还有个自带帝王气运的弟弟,自己万一稳不住,必定是个身死道消的结局。
看看自己这一身孝衫,满屋的素烛白帏,亲娘死了当去守灵,纵然是奉命休息的,也不能误了时辰,在孝这个字上绝对不能输。
李泰转身刚要往外走,忽听远处传来了脚步声,紧接着就是一声喝报:“长孙司空到!”
长孙无忌来了?李泰看一眼镜子中的自己,脸上连点泪痕都没有,他低头看到桌子上的酒壶,拼了,他拔下壶塞,把手指伸进去蘸了一下,赶紧往眼睛上抹。
“啊!”太疼了,眼泪哗哗的根本止不住,这来之不易的眼泪可别浪费了。
李泰转身往床边跑,扑到床上就开始蹭枕头,眼泪还是太少,于是他晃晃舌头,用口水把枕头洇湿了一大片。
“吱呀。”一声门响,小黄门子在前,长孙无忌在后走了进来。
见李泰俯卧在床上抱着枕头抽泣,小黄门子也不敢上手去拉他,便躬着身子唤道:“四殿下,”
长孙无忌一拍小黄门子,冲后面一摆手,他急忙躬身而退。
本来想要收拾李泰一顿的长孙无忌,看到他抖动的肩膀,立时心就软了下来,他上前把李泰扶了起来。
李泰抬起头,满面泪痕,眼底布满了血丝,长孙无忌目光微移,看到枕头上一片洇湿,心疼地把李泰搂在怀中。
李泰抱着长孙无忌的大粗腰,“哇”的一嗓子嚎了出来:“舅父,惠褒没有娘了!”
李世民一步迈进偏殿,恰好听到李泰撕心裂肺地哭喊,脚步不由得停了下来。
甥舅二人,一个嚎啕大哭,一个默默饮泣,长孙无忌安慰了他两句,又劝道:“惠褒,去灵前哭吧。”
“父皇在灵前守着,我不能痛快地哭,会惹他伤心的。”
一句话说得李世民犹如万箭穿心般的难过,这只青雀终于懂事了,懂得体谅老父亲的心情了。
懂事的何只一个李泰,想起刚刚在灵堂上李承乾的那句:“我们都没有娘了。”李世民轻轻地一闭眼,两行热泪滚滚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