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头早已入殓，天还是太热，大头活着时候一直在进食，尸体不易保存。
针对这个入殓的规格，大伙儿吵翻了天。
有人认为，不管怎么说，人家是皇帝，有人反对的皇帝那也是皇帝，应该按照帝制下葬，穿龙袍，有棺有椁，外头的堂罩也得是皇帝规格。
有人说，称帝一事本是闹剧，还穿什么龙袍？虽说他是统领，可如今改了良了，统领也是人，也是老百姓，老百姓怎么办丧事，他就怎么办丧事。
大公子双眼无神听着众人争吵，他们父子感情还是有的，这段时日以来，他也终于认清了现实，从最开始被排除在权力中心之外的愤怒，再到父亲郁郁而终的哀伤，再到对未来的恐惧——正所谓斩草除根，为政之人，又有几个是心慈手软的呢？
这还不到一个月，已经哀毁不堪，形容枯槁了。
最后还是韩枫一锤定音，“俗话都说，死者为大，虽说先统领这皇帝没当几天，可那也是祭了天，登了基的，我倒是有个法子，咱们来个古今中外、皇、庶混合，宜古则古，宜今则今，穿龙袍没什么大不了，这个陵寝，既要庄重，又不能太铺张。”
大伙儿就明白了，这位韩巡阅使是个实用主义者，穿不穿龙袍有什么打紧呢？反正人都死了，又不能跳起来再当一遍皇帝，陵寝建造的合理一点儿就行了。
于是纷纷附和，都说巡阅使此言甚善，真是两相便宜，得体老成的好办法。
大公子再也忍不住了，上来拉着韩枫的手，泣不成声。
“子静，子静，如今才知是一场梦，莫到琼楼最上层，莫到琼楼最上层啊！”
当着众人的面如此，是感动也好，是认输也好，是祈求也罢，已经改变不了大公子的命运——大伙儿也不会为难他，养起来，找个闲职，不管他怎么想，他必须与世无争的过下半生。
韩枫拍拍他肩膀，“老兄不要哀毁过甚，一切总得往前看。”
大公子抽泣道：“是，子静你这话不假，总得往前看。”
在场诸公难免为之侧目，一时间脑海中不禁浮现历史上种种典故。
可眼下谁又有、或者说谁又敢有别的选择呢？甭管他是周公也好霍光也好王莽也好诸葛亮也好曹操也好，都得跟着他走了。
只听大公子道：“还有一事，家父生前留下遗嘱，不归葬项城，在安阳下葬。”
韩枫不由得看向寒云，这可是一件大事，不是闹着玩的，哪有人死了不进祖坟的道理？
寒云也跟着点点头。
看来这的确是大头的意思，可大头这样的人物，怎么会执意死了不进祖坟呢？
原来这里还有一段往事，以前提过，为什么大头一辈子和正牌夫人不和睦，几乎不说话，就是因为在年轻时的一次调笑中，于氏说“我是有姥姥家的。”
这句话惹怒了大头，他是个妾生子。
大头的母亲去世时，大头已经官至直隶按察使，按理说，这样的官位，在袁氏家族中肯定是说一不二的。
可大头想要将母亲葬入袁家祖坟，却遭到了无情拒绝，据说，大头甚至不惜下跪恳求，仍然没能得到应允。
后来大头潜龙在野之时，也没有回项城，而是在安阳“隐居”，后来的事大家都知道了，大头成功复起，并且腾云直上，一步一步走向那个宝座。
韩枫点点头，“既然是先统领遗愿，那就依此办理。”
六月二十八号凌晨，一批步军换上号坎儿，臂上缠着黑纱，推着一车车黄沙，再大街上抛洒。
后头有人跟着，抬着盛满清水的大木桶，有一下没一下的泼着。
“哎，二子，我听你说，前朝皇上出殡的时候，就来这一套？”
前面洒黄沙的人懒洋洋道：“可不是嘛，当年老佛爷出殡你没见过？好家伙，那黄土，快一尺厚了！后来两边的买卖街骂了多少回街啊，一下雨全是泥！”
“那你说，这老袁死都死了，大伙儿都反他，怎么还给他出这么大的殡啊！”
“你懂个屁，这叫仁义，巡阅使那是关二爷一般的义薄云天，先统领好说歹说，那是人家的长辈，给他赐过字号的，现在是什么时候？那就相当于改朝换代啊，越是这样，越不能让人挑出错处来，你没听过宋王爷善待柴王爷之后的故事吗？”
有管事儿的过来，不满道：“哎，你们几个，好好干活儿，呜呜喳喳，跟你们当多大的官儿一样，一会儿这个一会儿那个，你都听谁说的，巡阅使他亲自告诉你的？”
天亮以后。
“砰！砰！砰！……”
鸣炮108响，灵柩从新华门出来。
段老虎，冯总办，韩枫等人亲自扶灵。
沿途的步军分列两旁，街边挤满了人。
整个送葬队伍大约五千人，两边的老百姓拼命往前挤，步军不时喝骂。
“呵，瞧瞧，112抬！”
抬灵柩的轿夫人数众多，杠夫就有八十人，随杠的跟夫是三十二，而且是两班人马，随时替换。
头班的杠夫穿着紫红色缂丝驾衣，二班的杠夫穿着绿色缂丝驾衣，都戴着青荷叶毡帽，上面插着雉鸡翎子，青步的靴子穿在脚上，人人累的满头大汗。
灵柩最前头，大公子由两人搀扶，左手拿一根白蜡杆子。
到了前门西站门口，大伙儿又行了路祭，随后灵柩上了专车，一路朝南驶去。
专列没到一地，当地官员族老都行路祭，段老虎和冯总办跟车前往安阳彰德，督造陵园。
回了统领府，韩枫看着空荡荡的园子，问一旁的徐卜五，“先生，这地方住的可还习惯吗？”
徐卜五苦笑一声，“子静，你让我做这个统领，把黎菩萨往哪摆？”
韩枫毫不犹豫，“到顾问委员会当个顾问便罢了。”
一句话，黎菩萨彻底出局。
“徐统领，还请你致电南方，不管是松坡，还是大炮，说咱们要邀请他们来共商国是，这自己人的仗，还是不要再打下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