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津塬今年才调回到东院,全天一直泡在手术室。

他所工作的医院,是全国最好的一家三级甲等综合医院。而在科室里有同样的鄙视链,外科鄙视内科,神外鄙视其他外科。周津塬是脊柱外科,骨科中的心尖尖,他下午的手术是一名接受脊椎矫形手术的七岁儿童,手术开始前给予正压通氧和冰帽,但结束的时候,对方心脏骤停,经过一个半小时的心外按压后,参与抢救的心内医生发现窦性起博,抢回生命。

交接出了手术室后,几名还有力气吃饭的年轻医生爬到饭堂,又因为长时间心肺复苏的科学规范吵起来。

周津塬坐在旁边,搅动眼前的稀粥。

窗外的冬日天色凝沉,医院食堂是蓝色桌子和蓝色塑料椅,不锈钢的餐具。饭菜的味道不太好闻,旁边其他医生和护士走来走去,领着免费的水果和包子,每日对生死情感置若罔闻的模样。

门口站着一个人。

周津塬淡淡一个警告的眼神,对方就没胆上前。

他微转过脸,把饭盒里的东西吞完,跟几位还在吵的同事低声说几句走出门。

苏昕穿着很薄的牛仔衣,身型单薄。她在医院楼层漏下来的冷风哆嗦着,用手提着一个皮卡丘的饭盒,长直的头发,还有个清丽婉转的美人尖。

她抬起头,朝他无声又害怕地笑笑。

周津塬用眼神询问她为什么来。

“我刚刚去病房看望我妈妈。自己在家做了点东西吃,所以想着也能给您送一次饭。”她脸色有点不自在,但态度依旧维持着不亢不卑。

周津塬也没伸手接饭盒,他耐心地等她说正事。

身后依旧有医生和护士川流跑进来赶最后的饭点,职工食堂的开放时间,从下午四点到晚上七点。马上就过饭点了,不少医生吃完后往外走。

周津塬回头看一眼,原本桌上讨论的几名医生,正朝着自己挤眉弄眼。他还是决定把苏昕轰走,这样子像什么?

苏昕面对他人目光也有点慌,下意识地捋了下黑顺的头发,她略微咬唇,随后说:“其实我想跟您说一件事。”

周津塬不动声色地看着她:“你说。”

“我不想继续在您给我租的房子里住,这、这太不好意思了,我现在有这份实习,也能自己……”

周津塬望着她年轻的脸,嘈杂声中,苏昕的轻柔声音淡下,许晗的安静样子浮现出来。

快二十年过去。父母以企业名义当时成立了奖学金,赞助本市贫困学生,周津塬当时就在旁边,无聊地插兜站着。

那个长发姑娘缓步在台上,也是这么涨红脸,说着推阻的话,目光要强,面带惭愧地收下奖学金。偶尔她到他家做客,安安静静,永远如青竹般倔强的脖颈,连水杯都不碰。

这就是他一辈子最心爱的姑娘,后来,她给他塞来一封信:“请写信给我。”

那时候实在年轻,爱是爱,狂是真狂,热衷有去无回的辉煌。周津塬很小的时候同样说过,“我不读任何史书,我以后会成为创造历史的人”,他所幻想过的爱情和婚姻,是有深刻快乐维持的激情戏,和此生挚爱的严肃果实。

不料人到中年,他成为年少时最鄙夷的典范:遵从父母安排,稀里糊涂娶了门当户对但毫无感情的妻子。

周津塬收回思绪,他打断眼前苏昕,漫不经心地说:“你可以继续在房子那里住着,我无所谓。但如果你真的想离开,直接走就行,也不需要特意跑来跟我说。希望我来挽留你么?”

苏昕脸腾得一下子红了。

周津塬抬腕看表,淡淡说:“我每周约你一两次见面,你如果不想来可以不来。没人逼你。”

苏昕歪着脑袋,欲言又止。

男人没再理睬她,他接过她的饭盒,走进外面的冷风里。

下午六点多,赵想容在和摄影师、化妆师等发完200多个“亲爱的”和600多个“你必须”之后,她也审完300多张图片,交给杂志的新媒体组让帮着一起推送。

最后一个工作是敲定涂霆的拍摄行程和方案。

涂霆身为典型的流量红人,身上有一堆奢侈品品牌挚友和代言人压着,借衣前还得和各个品牌公关打招呼,赵想容让自己手下一个资深编辑跟这次拍摄,而为表重视,她当天自然得露个面。

等开车回到家,她瘫在床上,看到赵奉阳的短信。

唉,自己脸皮虽厚,但演技很差,连刁姐都看出来最近有异样,等周末回去见父母和大哥,又该怎么演夫妻和谐的戏。毕竟在她大哥赵奉阳和父母眼里,自己是一名总被丈夫无视,无怨无悔守候绝望婚姻的白痴阔小姐。

赵想容想想就觉得头痛,她叫了份外卖,又开始自顾自地在衣帽间试明天看秀穿的衣服,过了会,手机又跟着炸,一个外地的号。

赵奉阳的司机小涂在电话另一端,小心地问周末能否接她回家。

赵想容点了公放,把手机扔在旁边,弯腰先从鞋柜里精心选了三四双高跟鞋,随后解开睡衣,□□地站在镜子前,伸手在布满华贵料子里的衣柜里取衣服。衣柜里的东西很多,非常整齐,即使最苛刻的强迫症都为叹服颜色和布料的整齐分类。

衣服,比男人忠诚多了

赵想容的身体像白鱼一样在布料里打了个转,小涂说了几句话,结巴片刻,无法继续。

他苦着脸说:“小姐?”

赵想容选好一条胸口挖成方型的流苏连衣裙,她眉开眼笑,对着镜子,“啵”地抛了个飞吻。

“我这周末肯定回家吃饭,带着我老公。”她娇声说,“还有,你让我哥别给津塬打电话了。”准备挂断电话前,她冷不丁地问:“我哥身边,最近是不是又换新人?”

赵想容心里雪亮,小涂每次见了她只会讪笑,哪里敢给她打电话,肯定是她大哥授意。没准儿,他也在旁边。

“这个,我真不知道……”小涂又卡壳了,他哪里能接老板的八卦,何况,八卦的当事人,他的老板确实就坐在车座后面,沉默听着这对话。

赵想容轻笑一声:“哎,某人迟来的青春补偿期,什么时候能过去?”

粉红豹大部分的男友,都是她在二十多岁前交的,但赵奉阳却是过了三十岁后,开始像老房子着火似的和各路小明星小模特恋爱,一个赛一个的美艳,都属于长腿长发的妩媚类型,还走马观花地换个不停。

这圈子非常小。有时候,赵想容坐在一场秀的台下,她能在台上见到赵逢阳的前任,和前前任和前前前任女友出来走秀,互相都带着点啼笑皆非。

小涂收了电话后,车内恢复安静,他也没敢从后视镜瞥老板表情。

在停车场的黑暗里,赵奉阳对妹妹的嘲讽面无表情,直到他望着车窗外,嘴角露出一点阴沉的笑意。

周津塬夜深回家,第一眼看到赵想容又正趴在沙发上等他。

桌面是没来得及收拾的外卖凌乱地放着,她已经枕着一本花里胡哨的法语教材,歪头睡着了。

周津塬走到她旁边坐下,放下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和资料,再随手翻了下外卖袋,里面还有一碗花胶鸡汤,他给自己加热,再顺便看了眼赵想容的法语书。

身为表里如一的学渣,赵想容除了时尚杂志,她不看任何书。

周津塬英语很好,他们科室里接班时全部用英语,去年曾去斯坦福进修过。两人每年的出国旅游,每次点菜都由他来,赵想容不懂英语也看不懂菜单,只负责在旁边搔首弄姿地拍照。

面对周津塬的试图阻止,她振振有辞:“米其林三星就了不起?就不能拍照?咱俩都付了40%的小费,用金钱支持了他们的劳动。我怎么不尊重他们了?”

赵想容还硬拉来 chef 陪自己合照,对方看着这张美艳动人的脸,也热心邀请她用中文在餐厅贵客日志里签名。

这样的女人。

赵想容被周津塬推醒后仍有点懵,耳边嘈杂,恍惚感觉自己好像还在秀场,她连忙坐起来,用刚睡醒人的毫无察觉的高音量问:“都几点了?”

他耐心地回答:“十一点半。”

赵想容茫然地看了他一眼,男人面色很平静,也分不出喜怒。

“看书睡着了,并不是专门等你回来。”她伸了个懒腰。

周津塬知道周末要回赵想容父母家,点头答应。他向来是二十四孝好女婿,每个月都固定去岳父家报到探望,反而是赵想容对自己父母很不耐烦,经常推三阻四不爱回娘家。

赵母总数落,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瞧她妈这话说的,赵想容讽刺地想,没准儿离婚后能常回家看看吧。

周津塬帮赵想容倒了杯水,就回到他的卧室准备休息。

赵想容在深夜里反而精神了,趴在沙发上摆弄手机,她为曾经的party animal,这半年特别老实,但还有不少熟人在微信各种被屏蔽的群里隔空呼唤:“我们豆豆大美女在哪里?闭门孵蛋呢,出来喝一杯,好久都没出面啊。”

赵想容手指移动,飞快地回了几句:“本姑娘现在正喝着呢,你们那局不重要!改天再约!”

周津塬洗完澡后,想起笔记本需要充电,走出客厅拿电源。

赵想容依旧趴在沙发,她先在群里发了几个五块钱的小额红包,任群里人抢完后怒骂她小气,又迅速发了个一百块的红包,看着称呼迅速改口叫“想容爸爸”,正笑得头也抬不起来,蛇样的腰微扭着,小腿翘在半空,晃晃悠悠地勾人。

过了会,她笑够了,赵想容用光裸的手臂,随手拿起旁边的香水瓶,在半空中往睡衣上补喷了香水。厚厚的法语教材早就被扔在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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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津塬拿电源线的时候,他弯腰,她抬头,两人目光对视。

“这群傻帽。”赵想容笑着解释了一句,但语气又洋洋自得。

赵想容曾经隔三差五的踩着高跟鞋,站在实验室外面等他。周津塬只当路过海报上印着的大猴子似的,冷笑走过,直到一天,他路过旁边的是实验室,里面有娇笑和聊天声。

赵想容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身白大褂,她歪在同是读博士的师弟桌子上,她说今年百年校庆,你们怎么不去看演出,著名的歌星谁谁也来,还有那谁谁和那谁谁。

师弟抱怨学医狗就是万年苦力,一个院就发了几张门票,热门早就抢光了,哪有实验狗的份。赵想容说哦要不要太巧,她正好有四张票,可以转送给他。师弟两眼放光,期期艾艾说不如你和我一起去吧。赵想容巧笑嫣然,你把周津塬的手机号宿舍号和他下学期课表告诉我,再叫声好姐姐,我就陪你去看啊。

浓郁的玫瑰味中,周津塬望着赵想容美丽的脸,他讥嘲地翘起嘴角,走回房间补觉。

很快到了周五,赵想容被行政抓去谈话,她们办公室里的新风系统又被人捅坏,肯定有人偷偷抽烟了。而她边被骂边和品牌的pr扯闲天,对方香港人,粤语掺杂英语,正说美国大老板和欧洲设计师的私情八卦,骂对方猪猡。

负责对接的小编辑跑过来说,她们准备传拍摄草案的时候,发现被涂霆的经纪人直接删了好友。

江湖上早就耳闻,涂霆现在的经纪团队极端傲慢,且不靠谱。涂霆的经纪人不是专业人士,就是他下岗在家后的亲姨妈。涂霆的粉丝经常在网络喷这位林大姨不专业,见钱眼开,胡乱接工作,阴晴不定,总之非常难搞,但因为是涂霆的亲戚,又不能说的太难听。

赵想容也给这位林大姨发微信,对方上来说:“抱歉啊宝贝,我家霆的工作计划有变,要进电影组里,没档期拍照。我一着急,就把你同事的微信删了。我嘴不会说话。”

小编辑在旁边太不高兴了,人长着嘴巴干嘛用的,不知道说话,光知道删微信。拍摄是明星最基础的工作之一,时间变动可以调整,也可以好好说,这么一上来就删微信,莫名其妙。

赵想容倒不生气,杂志社面对这种临时违约的事情不要太多,再说市场部的合同还没签,这事也没算定。

“什么电影,导演是谁?”赵想容和林大姨亲热地聊了几句,看到对方发来的导演名,立刻确认对方完全不重视这次拍摄了。她冷笑两声,就让编辑把备选的提案赶紧提上来,重新约拍摄对象和做方案,毕竟那十二页铜版纸的位置也不能开空窗。

对接的小编辑为涂霆的拍摄方案,已经通宵了三天,现在快气死了,她在走廊里破口大骂:“这里有谁是涂霆的粉丝?滚出来,让我抽一顿,你家爱豆就是条狗,就是大傻叉!!!”

那些编辑们嘻嘻哈哈地笑,当然,也没人走出来。

赵想容顺手给林姨妈发了堆啤酒彩礼的表情:“咱们下次肯定还会有合作的机会。”再追着要涂霆之后六个月的进程。

赵想容琢磨着,就算这次没法拍照,但可以拿到个视频短采访,买几张精修片。涂霆人气太火了,马上又有他参演的新综艺播出,现在这社会崇尚个性,他的身材和面部条件确实出众,硬照上有可塑力。

经纪人对赵想容通融的态度很惊讶也很满意,在她印象里,娱乐口的编辑都贴着自己,时装口的女编辑普遍爱装高冷,对明星模特总是嫌这嫌那的。

但赵想容是无所谓。她家杂志社在坚持没买国外版权,却出过俩手腕极其厉害的女主编,把她们杂志直接国内时尚三大刊之首,广告商和品牌公关里口碑都很高。虽然发行量不太行了,可是杂志在进军新媒体依旧把公众号流量做得数一数二。

涂霆是流量小鲜肉,但他的名气还没火到大众的圈子,但凡长点脑子,肯定还得来她们杂志拍摄。

模特为衣服服务,明星为粉丝或作品服务,她们杂志社就是靠卖前俩活着,通通是个服务行业,大家靠着赚钱的玩意儿,犯得着为个玩意儿上火吗。关系平等,没有谁得罪谁的关系。

但和林大姨聊完后,赵想容也默许新媒体的那群小孩通气,在向读者调查本杂志年度最受关注男艺人时,故意让涂霆排在他竞争对手后面。还把一周内有关涂霆的内容全撤了,等到年末送请帖的时候,请帖至少压一周。

忙到七点多,赵想容准备回父母家。

她没坐赵奉阳的宾利,周津塬来接的。

周津塬的车是奔驰s200,很多年没换。他车里从不放歌,就有几张巴赫的cd。

赵想容脱了高跟鞋,舒服地窝在副驾驶座上玩手机。途中收到某奢牌下一季的度假系列,她用手指来回划着图片,截图发到群里和其他编辑聊,也不怎么抬头看人。

过了会,她准备用周津塬的车载充电线充电,突然瞥到真皮座椅上有什么东西。一根极长的,女人的头发。

赵想容头发也染过,不过是那种高端沙龙线百般挑选后带着微带棕色的黑,她发质天然就细,非常卷和香的,也并不是这种轻飘飘,夹带着营养不良的垂顺土黑色。

她一挑眉,电光石火间突然猜到主人是谁,整个人炸了。

赵想容立刻松开安全带,前后左右的翻找车里还有没有这种头发。

“这是谁的头发,你让谁坐咱家车了?”她那双美目死盯着周津塬,嘴上却噗嗤先笑了。

赵想容不是没好奇过,苏昕会不会给自己打电话示威。但姓苏的女孩显然读过大学,不知道懂廉耻还是城府深,几个月待在原位不吭不响,据说还挺认真做着小药代的实习。

车内一片安静。

过了会,周津塬淡淡解释说:“一个药代。我今天捎带她到地铁站口”

“撒谎!什么小药……”赵想容顿了顿,意识到他这话暂时没有破绽。苏昕现在就是小药代。

她的修养和骄傲,也说不出“女支女”和“女表子”这句话。但不代表内心没喊。

千言万语能追问,最终噎下去。还有半条街就回她父母家了,现在翻脸,待会更装不下去。

赵想容狠狠咬唇了半分钟,直到麻木了,才说:“我信你。周大医生,你要和其他女人保持分寸,别忘了,你已经是结婚的男人。”

周津塬今天开车出来,他正看到苏昕正在医院门口和一个医生吵架。苏昕突然间狠狠推了医生一下,对方大怒,她却振振有词说什么,还指着对方的鼻子。

他们三甲医院的头牌,医院大,人员多,也不是每名医生间都认识。他当初让苏昕做药代,内心也恶意地存过用这一份说体面不体面的工作,看女孩真单纯还是假矜持的想法。

周津塬看着这场景觉得挺逗,苏昕的背影在后面看很窈窕,对男人有那么点吸引力,至少对他来说。但他停车,是因为她带着种很熟悉的得理不饶人的劲头。像谁来着?又没细想。

过了会有病人家属停下来围观两人的争吵,那医生很狼狈地走了。周津塬在后面按了下喇叭,捎带了苏昕到地铁站。

他觉得,苏昕最大的优点就是省事。他找她,有时候刻意撩一下,对方就很尴尬,小猪似得把脸埋进围巾里。

安静,聪明,不太提要求,做事不拱别人火。

哪像现在这位,赵想容正双眼发亮地看着他,想足了猫科动物的眼睛,警惕,敌意,时时刻刻想进攻,似乎总指望他掏出点什么。但都七年了,能掏出什么呢?

周津塬平静地看着前方,忽地说:“容容,和我在结婚这么久,七年了,你真的快乐吗?”

赵想容方才的愤怒和嘲讽顿时消失无踪,她嘴巴有点干:“我当然很快乐。”顿了顿,又强撑着问,“那你呢,你不快乐?”

周津塬波澜不惊的“嗯”了声,是代表“对”的意思。

赵父家挨着动物园,是一套环境优雅静谧的老式别墅,占地非常阔绰。

车开到停车位,夫妻下来后沉默地都没说话。

赵想容攥着那根头发走了几步,突然被周津塬叫住。原来,她恍惚到忘记穿高跟鞋,就光着脚下车了。

她永远穿得不多,时髦又美,反正大部分时间,也只需要在家、车、办公室以及各种时尚聚会奔波,并不需要太多御寒物。再说,备用貂皮外套和平底鞋都在自己宝马上。

但今天真的非常冷,冻到骨头里了。

周津塬回到副驾驶找到那银色高跟鞋,递给赵想容。但她默默地拎着鞋,继续光脚往前走。

花园都是石子路,有点硌脚,还有之前下过雪没来得及融化的冰,掺杂枯草,没彻底打扫。赵想容的脚趾也涂着红色指甲油,她感受着那硬地,几乎是自虐般光脚走着,后背永远挺得很直,但不同于苏昕的花枝般柔韧的挺拔,更像某种鸟的脊椎化石。

折掉,她整个人就会彻底消亡。

周津塬按了下车钥匙,他烦躁地说:“容容,穿鞋。”

她不搭理他。

周津塬快走几步,拦住赵想容,他也没弯腰帮她穿鞋,随后就把她双脚腾空抱起来,接着又把女人背到自己身后。

行为温柔,但他面色微愠,目光很不耐烦。

赵想容反应过来,同样在他后背强烈地挣扎起来。

巨大的怀疑,已经在内心播种,她几乎要喊“你和那□□进展到哪步了?你是不是也这么背过她?我爱你,可是,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呢?”

与此同时,前方林子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鞋跟一下一下碰撞,发出类似拐杖砸地的清脆声音,但又带着钢铁拖地的拖沓感。

赵想容的大哥,赵奉阳缓慢地从花园深处走出来。他穿着一身明显极昂贵的西服,打着深蓝领带,非常有派头,但依旧掩饰不了身型矮小,刚刚超过妹妹半个头。

赵想容最先看到他,随后,她就压下火气,暂时趴在周津塬背上不动了。“大哥。”她声音软却偏沉,带点鼻音,像从荆棘中缓慢的滑过阴影。

周津塬也停下脚步。

赵奉阳站在原地,眼神平静的凝视着周津塬以及他背上的赵想容,仿佛能看透他们的内心。他额头有道深深的横向宽纹,显得勃勃野心和深算。

“怎么,豆豆受伤了?”

赵奉阳边说,边向他们走过来。一动的时候,那妥帖西装裤的右腿伸出去的不是锃亮皮鞋,西装裤里空空如也,装着造价高昂的机械假肢。

他是个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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