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想容没回周津塬的信息,但是周津塬看自己的手机,他发现,她更新了朋友圈。
足足九张照片,许愿池前涌动的人头,若隐若现的乌云,女人用两根漂亮的手指夹住博物馆门票,甚至还有酒店房间里凌乱的大床,上面扔着粉红色的丝质眼罩。
周津塬前天手术到凌晨五点,昨晚手术到晚上八点,今天值骨科特需的急诊。
他的科室上周差点被投诉。一位回民患者在做截肢手术前,叮嘱医生把截下来的小腿留给自己,这样等以后死掉,切下来的小腿就能和全部身体一起下葬。但是,主刀医生和该患者家属就怎么把小腿拿回家,产生了不同意见。
后来周津塬和几个医生到旁边的汽车用品店,买了一个银色的车载冷藏箱,算是勉强解决问题。
医院里暖气很足,周津塬在白大褂里穿着黑色衬衫,脸上没有任何笑容。刚刚送走的患者,是一个来华演出但不小心从台面跌下来的踢踏舞演员,满身酒气,指着护士和他的鼻子大骂,并拒绝打绷带。
终于安静,周津塬挤在狭窄的值班床上继续看书,里面介绍了三十多种打结方法。他拿着条领带演练,无聊时再看了眼窗外,希望今夜不要有雪,不要有雨夹雪,希望道路交通一切平安。
科室里所有的快递都是代收,周津塬每日都能收到医药代表和器械代表的快递。因此,他在办公室接到厚厚一沓白色信封,随手把它压在下面。
他交完班回到办公室,回家前才拆开,看到第一张照片,是偷拍苏昕的背影。
太像了,那个角度,简直像是刚从梦里走出来的许晗。周津塬的心一下子沉下去。他靠在桌子上,一张张地看着照片,比起疑惑谁拍的和谁寄的照片,他只是说了句,“许晗”,但嘴里没有发生声音。
许晗确实给他留下很不错的最初印象,但第一次收到许晗情书,周津塬的第一感觉,还是觉得很老套,甚至莫名觉得被这种女生喜欢是一种侮辱。他连看也没看,把信甩给旁边的狐朋狗友当取笑工具。
许晗坚持写信给他,每周两三封。
几个浑小子怪声怪气地读完,却不约而同地感慨:“怎么感觉,给你写信的是一个大美女级别的人物?”
周津塬中学开始就玩皮划艇,他穿着泳裤,从泳池里**地跳出来,皱眉读了一遍,居然也有相同感觉。太奇怪,粗糙的文字里就透露奇妙的磁场。
后来他把对方堵在校门口。许晗退后两步,皮肤苍白,长发披肩,穿着很旧的白色连衣裙,很不爱说话的文科班女生。
周津塬一路读的是最好的公立,女朋友没断过。但小女生跟他在一起,通常因为他长得帅,成绩好,家里有钱,在学校是个风云人物。这一点,周津塬心里有数却不以为意,只是,许晗太特殊了。
很多青春期的少女,爱装冷酷或者自命清高,许晗大部分时间都很冷静且神秘。比起见面,她更喜欢书信交流,她的数理化很差,唯独法语流利的程度完全不像一个贫困生。后来,他们足足又写了三年信,许晗才终于答应成为他的女朋友。
周津塬经常笑她放长线钓大鱼,但他这种肆意的花花公子,又好像被这么土的方法彻底拴住。
第一次接受他的亲吻,许晗拽着他衣角,突然哭了。周津塬总是记得这个沾着泪水的吻,和那个她出事故的下雨天,都烙在脑海。
周津塬和赵想容举办的是西式婚礼。赵家为整场婚礼买单,不算新娘佩戴的首饰,花了快八位数。接受亲吻的时候,赵想容明眸几乎仇恨般地望着他,周津塬磐石般地站着,余光微微转到台下,赵奉阳已经不见踪影。
他只在妹妹的玫瑰婚礼上出现了半分钟。
新郎露出婚礼上第一个微笑,眉眼间没有烟火气,无所谓的漠然和英俊。
苏昕和许晗真的很像,当苏昕在许晗祖母面前垂泪的瞬间,周津塬几乎要把手放到她后脑勺,失控地压下去。
但是,苏昕也不是许晗,许晗去世很多年了。他喜欢苏昕,因为她身上有自己舒服的氛围。
周津塬翻完了照片,垂眸搜索了快递单号,同城快递,只能查到在哪个城区,留下的手机号也很陌生。他半眯着眼,神色莫测。过了会,才把照片随手扔到抽屉厚厚的病历里,又给苏昕发了条短信:我今晚想见你。
酒店的窗帘拉着很低,挡住外面幽蓝的光,赵想容翻了个身,懒洋洋地坐起来。
昨夜涂霆勉强地跟着她来到酒店,却不进她房间,宁愿等在大厅一隅。赵想容挑了下眉,这个世道,漂亮的男人比漂亮的女人更怕失身。
赵想容带了不少欧元,但钱包里总共就三张卡,一张是自己的工资储蓄卡和visa,还有一张周津塬master信用卡的副卡。两人婚后都是各赚各花,不干涉彼此财务。偶尔的时候,赵想容忘记还信用卡,她喊一声,周津塬会帮着还。
涂霆接过赵想容手里的一百欧,他略微错愕,很迅速地看了她一眼,沉吟说:“如果不麻烦的话,您能多借我一点钱吗?一百欧……有点不够用。”
赵想容又被逗笑,自己已经算是大手大脚的主儿,小鲜肉偶像比她更过分。但她就不明白,涂霆整天吃的都是十欧的pizza,一百欧作为日常消费,应该够用两天了吧。
“我身上也没那么多现金。这一百块,是给你今晚和明天早上应急用的,等明天早上十点,你再来酒店找我,我们一起去银行取钱。哦,你要写好欠条。”
涂霆眸光一闪,他显然不想再见她,但人在屋檐下也只是点点头。他拿着备用手机,迅速消失在夜晚的湿气里。
赵想容起床后下楼吃早饭,赶上自助餐最后一拨。
冰牛奶和羊角包,她惯例地喝了杯卡布基诺。昨晚回来后和司姐通话,打算今晚就坐夜航,飞去威尼斯,而剩下最后一个白天的空闲,她包了车,到罗马附近玩。
涂霆早早站在酒店门口等她,鸭舌帽压得很低,翘着腿。这位偶像目前被分到流行的“奶凶奶凶的小奶狗”这种小鲜肉分类,但私下里,他话少,看什么都有点怀疑,可能是“小狼狗”。
街角处有个中国工商银行的海外分行,赵想容在柜台,取了一笔款。她又递来两张支票:“这是旅行支票,我已经签好名。大额消费的话可以用它,嗯,支票不能折叠,你要收好。”
涂霆则沉默地递过来早就签好他大名的欠条。
“你今天白天是工作还是出去玩?”涂霆问,他这次没有急着走,也没有露出昨天被冒犯的表情,除了声音压得很低,“你一个人来出差的,没有其他同事?”
赵想容淡淡地说:“我今晚会离开罗马,找我同事,所以打算白天出去玩玩儿。”
涂霆得知她的短途旅行计划,主动提出,想要一起前去。赵想容很吃惊,这位昨晚还生怕被她拉入房间内性侵偶像,今天怎么如此放心她。涂霆却像什么都明白:“我跟我大姨联系上了,她说她也认识你,对你印象很深……”
赵想容郁闷地说:“什么鬼?”林大姨和自己惟一的交集,就是留下的那烂摊子吧。
“嗯,我是第一次一个人出国玩,很多事情不熟练。之前住在威尼斯一个小岛上,每天在家坐着练歌,已经半个月都没怎么跟人说话了。”涂霆欠欠身,“我因为自己的私事,对您的态度很不好。您要觉得不方便,我立刻走。但是,出来玩儿么,多一个人也多一个伴儿么,再有小偷出现,咱俩也能互相提醒点。”
赵想容足足盯了涂霆两分钟,为他此刻的无耻而折服。
但是少女偶像,不仅脸要长得英俊,脸皮太薄的人当不了娱乐明星。涂霆不怵地看着她。
“行吧。”她终于噗嗤笑了,很无奈,“你在这里等我。你今天跟着我,我就不能让那地陪小姑娘去了。”
路上的时候,涂霆主动告诉赵想容,他已经五年内疯狂工作,没有任何休假。这次来意大利的大多数时间,都是缩在宫殿般的民宿里玩switch,每天疯狂地吃pizza。“要感谢那个孟黄黄,她一直跟踪我,逼停了我的车。”他阴沉说,“让我终于有个难得的喘息时间。”
赵想容心不在焉地应着,她对八卦没有兴趣,出神地看着窗外。
她的私人手机很静,没有任何人联系,就像暴雨前最难熬的那几秒。她寄给周津塬的照片,他收到没有?他为什么没有反应?她往他父母家也寄了一份照片,怎么也没有动静。国内现在是什么状况?周津塬和苏昕上床了吗?正在上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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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霆看她不说话,就刷了会社交网站,随手自拍了一张,查看的时候点进相册。
他用的是赵想容的旧手机,理所当然的看到几张她的旧照片。照片里,赵想容浓黑眉毛,俏丽鼻子,毫无顾忌地戴着一枚巨大的钻戒,淡金色珍珠耳环与长项链,垂在胸口。任何衣服在她身上都像战袍,带着刮骨刀般的美艳。
涂霆再看了眼赵想容的手,在罗马终于出来的阳光中,她的手指光秃秃,只戴着一块钻石手表。
赵奉阳傍晚前去周家,因为一个合同问题和周津塬父亲详谈。
赵奉阳的机械腿,比常人需要更大的坐姿与空间,他们就坐在书房里的沙发上,距离很近,近到老爷子可以清楚看到赵奉阳冷若冰霜的眼睛。
两人的话里一直有些绵里藏针。这几年,军队内部的政策不断地调整,又出现第四军种。周老爷子的战友去世得不少,还有几个军长直接撤职,送上军事法庭。他学生和提拔的下属满天下,但也还有三年就退了。
从高位平稳落地是门学问。
他们聊到半截,周老爷子看到茶几上有个快件,他每日的文件太多,看都看不过来,顺手戴上老花镜,用精致的剪裁刀把信封割开。
最初看到照片,不明所以,直到往后翻看到儿子和那女孩亲密携行,和亲吻的场景。老爷子不动声色地把照片推回去,继续和赵奉阳聊工程。
等事情聊完了,赵奉阳握了握老爷子的手,起身告辞,秘书前去送他。
周老爷子坐在位置上不动,瞪着那信封,突然间,拿起幽鋈缬竦牟璞烂嬉蝗樱辉伊烁鏊姆治辶眩詹帕饺擞霉谋尤髁耍孛娑际枪鏊筒枰丁
秘书走回书房,看到这一幕都傻了。
“把周津塬给我叫过来。”周父冷冷地说,但他已经等不及,站起来就要用座话拨打儿子的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