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过年期间的排班表已经早早地贴出来,周津塬大年初三和初五都得值急诊。

大年初五是“破五”,按照传统,放鞭炮迎接财神。就算全城禁止烟火,也永远有把自己炸到医院来的过年群众。

周津塬学医前爱一切极限运动,从皮艇滑板到飙车,但如今在马路上看到毫无安全设备而骑重型摩托车的车手,都不禁微微皱眉。

“天气预报说春节可能下雪。我跪求那些大爷大妈老实地在家里待着,千万别跳广场舞别放鞭炮……”几名年轻医生凑在一起,讨论最怵什么病人,最后问到周津塬。他没怎么犹豫:“最怕身上有刺青的。”

其他人顿时哄堂大笑:“服气了!”

大家都是住院医生熬出来,住院医生一般负责大小手术的收尾工作,确实最怕看到身体有刺青的病人,缝合时得特别小心地沿着皮肤上那些刺青图案走,很耽误时间。

周津塬再去他岳父岳母家吃饭,赵奉阳依旧躺在icu里。他的突然出事,给赵家人的打击很大。这顿饭吃得非常潦草。

赵想容先放下筷子,她问:“大哥车祸这事,查的怎么样了?”

赵立森皱眉说:“事故原因么,可能就像警察说的那样,暂时没疑点。那胡同是单行道。超市店长和司机都交代,每天凌晨,他们的货车一直逆行,从来没出过事。那晚大雾,他们没看到后面有车。我们调了之前的监控,他没说谎。”

“家里还在查。”赵父慢条斯理地安慰女儿,“爸爸会把那晚整条街的车都排查一遍,你放心,这事必须得有个交代。不过奉阳也真是,我让他带保镖出门,他不听。”

“方律师说可以起诉奉阳那辆车的车厂,”陈南蹙眉说,“花了那么多钱改装出来的车,安全性那么差,让奉阳受了那么重伤,什么东西!”

这种讨论里,有人的沉默显得格格不入。赵父先止住话头,看了眼女婿。

周津塬这才开口,他说:“奉阳的情况得再观察两天。”

陈南不咸不淡地说:“每次问你们医生,奉阳情况怎么样,什么时候醒,都说要再观察两天,这都观察到第几天!”

岳母的口气非常冲,周津塬不好回答,他无声地移开目光。

在一旁的赵想容主动解围:“其实大家都在着急。”

四周的气氛就像有什么线绷着,静悄悄的,就是没人搭腔。

赵想容像是察觉不到。她托腮说:“我觉得,大哥肯定在过年前醒过来的,他都这么大岁数了,每次都臭不要脸地收爸爸妈妈的红包。哎,津塬,你不是说医院里还有事吗?你吃完饭就先走吧,我过两天也回家了,我总在这里住就是给爸妈添堵,他们朝你发脾气,是想轰我走呢。”

赵父终于开口:“你愿意回来住就随时回来。什么添堵不添堵。”

赵立森沉吟地说:“我在国内不能久待。爸,妈,mandy怀孕了。”

赵立森的妻子叫mandy,她这次没跟着回国,原来是有孕了。

赵立森这消息放出来,他的表情如常,倒是赵想容眉飞色舞地问她嫂子的情况,餐桌又热闹起来。

陈南嗔怪地说:“你嫂子怀孕,你这么高兴做什么?”但她也绝口不提,女儿之前说要怀孕的事情。

周津塬面色平静,拿起勺子,把那碗汤喝完。

他早该意识到,岳父岳母对自己这个女婿,也许只是表面上的客气。也许,他对赵想容的态度,从来是掩盖在面纱下的无声秘密,只是每次都由赵想容主动遮掩,不会特别冷淡而已。

夜幕降临,周津塬离开赵家,他的脸一路沉下去。

周津塬独自驾车来到明月敬老院。

这个点钟,许晗的祖母已经沉沉地睡了。周津塬无声地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思考着父亲的话,赵奉阳的车祸,是一场意外。

许晗的车祸是一场意外,赵奉阳曾经也这么告诉过他,神色漠然。

周津塬相信他父亲虽然喊着狼来了,但绝对会将这事遮掩过去。能在那种级别站稳脚跟的,从来都是狠角色,目前看来,赵家对赵奉阳的车祸还没有起太大的疑心。

他的目光漫不经心地固定在房间的某处,周老爷子下午又打来电话,要自己必须拿出更多的耐心敷衍赵想容。

复仇是空虚的,爱情是消亡的,婚姻是一个牢不可破的利益链。周津塬看着手机,去年的时候,他就申请了香港交换四个月的奖学金项目,他已经很久没看过大海。

过了良久良久,周津塬关了台灯,准备离开。

这时候,他意外地看到,门口的铁皮柜摆着一个刷洗干净的黄桃罐头瓶。而在罐头瓶里面,插着一束小小的,含苞欲放的康乃馨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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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秦下午八点左右就翘课走人,他不是本地户口,影响不了毕业率,老师不怎么管这种学生的出勤率。

他走出校门,左拐右拐,看到一辆晃眼的跑车停在巷子旁边。孟黄黄正坐在里面,对着镜子涂口红,她见到苏秦,说:“霆,你来了?”

苏秦内心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在某个细微的角度,苏秦和涂霆长得有三四分相似,孟黄黄惊为天人,因此说“要包养他”,两人单独相处的时候,她要叫他“霆”。

苏秦真心觉得,这20多岁的怪阿姨在追星的路上,已经变成一个跟踪狂和纯变态。不过,他喜欢这种有钱的变态。有句话,人傻钱多。

“黄黄姐。”他讨好地说,露出自认最帅气的微笑。

苏秦的模样,在他们中专是女生眼里妥妥的校草。可惜在孟黄黄眼中,那就是涂霆万分之一的替代品,看得顺眼的小穷鬼罢了。

孟黄黄低头嫌恶看着他的裤脚:“天啊,你的鞋那么脏,我这是新车!算了,咱俩先吃饭去,饿死我了。你想吃什么?”

苏秦慢吞吞地说:“肯德基行吗?”

孟黄黄没好气地说:“肯德基,你是神经病吗!”

她随后看到那痞里痞气的少年的喉结微微一滚动,掩饰窘迫。

苏秦很喜欢吃肯德基,苏家最困难的几年,母亲宠儿子,却也就肯在超市里买来汉堡,给他炸个鸡腿,夹生菜当汉堡吃。再至于苏母偷偷塞给他的钱,都被苏秦拿去买衣服和买酒买烟之类,反而吃饭方面很省。

苏秦硬着头皮说:“那么黄黄姐喜欢吃什么,就带我吃什么吧。”

孟黄黄抿嘴笑了,她改了主意:“行,你说吃肯德基,那就吃肯德基咯。”

苏秦听出她的揶揄语气,默默地把书包放在腿上,他的手臂还没好,无意识地用手托着下巴,打量跑车里的各个仪器。

这时候,有一双手搭在他年轻的大腿上。

苏秦诧异地抬起头,孟黄黄正侧脸看着他,她染着一头纯金色的长发,偏偏眉毛和瞳孔又是黑的,脸上布满雀斑,显得说不出的怪异。

他鸡皮疙瘩顿时涌起来,干笑着想缩回腿,但孟黄黄就像老巫婆,瘦手抓得很紧。

“小朋友,你家里管你严不严?”孟黄黄柔声说,“你今晚跟姐姐回家睡觉,行吗?”

苏秦脑海里一万个念头都有,海啸般的厌恶和唾弃感,却也有一种微微的好奇心。复杂情绪让这个大男孩绷着脸。

过了好一会,苏秦终于含糊嘟囔了声。

“你说什么?”孟黄黄脸也红了,她追问。

“……你,你会给我钱吗?”苏秦虚弱地问。

>>>

明明才去了意大利几天,赵想容却感觉,这一回来后什么都变了。

除了生死,天下其实没有大事。不就是她男人出轨了么?只不过,赵奉阳如今生死不明躺在icu,周津塬出轨带给她的恶心和冲击感,仿佛都弱化了不少。

赵想容住在父母家,心绪居然比之前有更胜一筹的平静,平静到每日三餐都让佣人端过来,她懒洋洋地在床上吃掉。反正,父母和二哥大多数时间都不在,大宅里只有赵想容一个人。

这在以往不可想象。

赵想容从来不是宅女,她也不喜欢在家窝着看书烘培养花和弹琴,从小就不喜欢,她就不是那号孩子。

周津塬和她结婚的头两年,赵想容陪他去了世界三大天文台之一格力菲斯天文博物馆,那里有一个巨大的傅科摆,周津塬非常痴迷这设备,花费几个小时凝视它。

在他身后的五米处,赵想容穿着超短裙,边吃爆米花边用那双明眸扫着各国游人。那表情非常生动,就像老男人陪着小女朋友逛街,满脸不耐烦地坐在商场门口发呆。

她独自等了半天,从此就决定绝对不陪他逛任何的博物馆。

赵想容以前是扎扎实实地从实习小编辑做的,需要经常动笔写软文,把模特的各种雷人装扮说成先锋设计。她觉得生不逢时,以前的自媒体如果有这么发达,自己凭借惊世骇俗的言论,绝对能当上一个情感专家小网红。

其实,赵想容的感情启蒙导师是许晗,她比赵想容岁数大,读过很多言情小说和漫画。

许晗曾经说过对男朋友的诸多畅想,个子要高,腿很长,不能爱说话,从事一份带着理想的工作,非常体面的经济收入,大男人强势主义却又体贴女孩子。什么都懂,岁数相差不要大,只爱她一个人,就算自己说两人不能在一起,他依旧会坚定地扑过来说爱她爱她永远只爱她。

好友微笑着做白日梦的时候,赵想容就靠在病床,她说:“你的条件好多……”

小赵想容对她白马王子的要求,非常简单且洒脱:“要对我很好,要有感觉,其他不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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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晗抿嘴乐:“性别也不限?”

赵想容呆了,她惊慌地说:“啊,什么性别?”

许晗已经捂着肚子笑成一团,她梳着两个马尾辫,黑色的长发洒下来。

她们那会都是小女孩。小孩嘛,多少相信公主王子的童话,对未来有粉红色的梦,想法会很肤浅。但也就是在那样稚嫩的年纪,很多梦才会深藏在内心,结下果实,到了成年后,无声地影响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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