跌宕的小插曲后, 赵想容必须承认,她依旧被年轻前男友的脸刺激到了。

早在出国前,她隐约产生这个想法, 想自己要不要冻个卵。倒不是渴望着孩子,主要是想多个选择。

赵想容以前也问过相熟的女主持人和模特朋友, 知道要先吃q10和补钙,等生理期第二天去做测试。但她们也都说不建议冻卵,因为费用更高,成功率比冻胚胎低,最关键的科普是——取卵后,小腹半年后才能排出积液, 恢复紧致。

赵想容刚要继续问, 注射期间影不影响她正常的性生活, 又在朋友圈里刷出条新状态, patrol下周飞巴黎。

有个奢牌男士腕表在巴黎举办试戴活动,邀请了patrol。实际上, 他最先飞伦敦,再乘坐欧洲之星一路到巴黎。

赵想容本来不知道这么细的行程,但向来自矜的patrol在朋友圈破天荒地发了中文s打头和英文b打头的粗口。

底下跟着好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品牌公关“偷笑”表情。

原来, 品牌方请来一位私人画手, 为用户画肖像。大部分顾客穿着西装或休闲服,低调有品轮到patrol, 画风陡变,他的银色西装造型里被画手平添了一条翠绿翠绿的长围巾,直垂到膝盖。

画风在诡异中透着一股艺术创作感。

赵想容从一个俄罗斯编辑那里搞到两张媒体邀请函,和自己的小助理前去围观这种名场面。

试戴会在musee jacquemart-andre,巴黎最奢华的私人收藏博物馆之一, 收集着勃朗宁,瓜尔迪,波提切利等大家画作,其装修豪华程度可以媲美歌剧院。

门口停了一长排的跑车,客户们除了欧洲富人阶级,还有不少中东人,都在聊什么滑雪,骑马,网球。

赵想容花了点时间,才在肖像墙里找到patrol的那张图。

实物更糟糕。patrol除了戴着古怪的围巾,显出一脸内心饥渴但表面清高的面部表情。赵想容忍笑和照片合了影,群发给国内的同事群一起鉴赏。

她们拿的是普通媒体函,有些vip厅进不去,楼梯间的温室花园和咖啡厅可以随意出入。这里有被誉为巴黎最具艺术气息的咖啡厅,侍者在门外拦住她,很抱歉地说人已经满了,需要稍等片刻。

小助理兴致勃勃地去别的地方拍照,有个独坐一桌的人叫她,嗨。

patrol面前的金属圆桌上正搁着一杯咖啡,他在看着笔记本电脑。然后,他站起来,让赵想容在自己座位坐下,再让侍者多加了把椅子。

赵想容坐下,才发现patrol没有写公关稿或审图,他电脑正播着一个华语电影《甜蜜蜜》。

赵想容很习惯时尚总监跑到巴黎看中文影片的即兴风格。

她只是从来觉得,张曼玉长得就,也还好吧,也并没有体会那种“教科书级别炸裂”的演技。但赵想容没让patrol关掉,影片只剩下了最后四分钟。

屏幕里,黎小军和李翘在多年失散后,在街头重逢,注视着相同的电视屏幕。邓丽君逝去,缘分却不老,他们最初曾乘坐同一节列车里相邻的位置。

patrol等电影落幕后,说《甜蜜蜜》是他最喜欢的爱情电影。

赵想容托起咖啡杯,和他轻轻地碰了一下。

patrol今天打扮得精致,那种基佬才能达到武装级别的精致,从领口方巾到袖扣,戴着的表也价格不菲。注意到她的审视,patrol也懂得自我嘲解:“都是给自己找乐趣。到我们这年纪的中年人,玩收藏总比在年轻人身上找乐子好。”

赵想容脱口而出:“天啊,我不禁怀疑你在内涵谁。”

patrol立刻卡住,飞快地看了眼赵想容,他不说话了。

赵想容是真的没想到她的前夫或她自己,她瞬间想的是赵奉阳。她主动找梗,说赵奉阳以前特别爱找年轻的小模特小演员,只可惜天道好轮回,行业内有句老话,房地产商和女明星打交道下场都会特别惨。

patrol很快放松下来。踟蹰了一下,他主动邀请她再一起吃晚饭。

巴黎和国内有一点相反,高层天天忙得加班,中基层反而到点就能走。从明天开始,交流的编辑放四天的假,中国同事打算包车去巴登泡温泉。但赵想容这几天无故感觉心跳加快,也不乐意去。只不过,她宁愿泡死在温泉里,也不想被patrol这种工作狂拉走做额外工作。

patrol正色说:“你回国后马上要自己主持一个新刊,我曾经先后当过两家独立刊物的主编,可以交流一点经验。”

赵想容没有领情,她一针见血地问:“那两家独立刊物现在怎么样?”

patrol当主编做的那两家独立刊物,早就已经停刊了。

但她低估了patrol。patrol很快就恢复了常态,他柔声说:“你也不要着急,你马上也有机会搞垮一个期刊。”

不过,赵想容还是和他共进晚餐。

最近频繁地跟阮妹在巴黎看展和跟拍,说法文混英文实在心累,需要母语放松。而身为一个挑剔至死的基佬,patrol带去的餐馆肯定不错。

果然,两人之后去patrol下榻酒店附近的一家著名法餐厅。patrol特意回了趟房间,说送她一个礼物,是大疆的灵眸手持云台自拍杆,很多网红和播主用的专业自拍杆。

赵想容很喜欢,当场拆开用了。

气氛整体非常轻松。直到前菜上来,patrol就一脸平静地爆出惊天霹雳大八卦:“其实,我不是gay。”

patrol简单说:“我以前非常受老板赏识,升职的速度很快。传媒公司里,就有些小人造谣我的性向有问题。我也懒得辩解。其实,我只是一直没再恋爱。年轻的时候错过了,之后也没有合适的人。本来动过代孕生子的念头,但今年me2运动闹得那么厉害,说代孕是严重歧视女性的行为,我正考虑打消这个念头。”

赵想容自从听到patrol说完那句“我不是gay”,整个人就定住。剩下的时间,他再说什么,在耳朵里就成了忙音。

表面上,她只是托腮仔细地看他。

那股凝视从来不加遮掩。patrol也不禁多看她。两人有段时间没见,赵想容这一副花花皮囊放到巴黎好像变得秀气点,灯光下,她的眉毛和发色稍微带棕,更衬得一双眸子如明珠带晕般发闪。

然后赵想容整理了下情绪,她说:“你不觉得自己是gay,因为你虽然喜欢男人,但心理上和身体上一直都把自己看作女人?”

这一次,换成patrol被她的变态镇住了。他一下子就冒出英语:“excuse me?”

赵想容继续说:“彩妆红人j姐就是这样的跨性别者,我买过他家不少口红。”又开始心想,怪不得patrol的公众号写家居用品写得那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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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trol不得不提醒她:“大姐,你醒醒,我并没有把自己看成女人。”

赵想容这才不快。但搁在桌面的手机,震动两声。

她拿起来,发现是萧晴,明明记得上次把萧晴加入到不再提醒的名单里,却发现萧晴发来的是一条国际短信。

萧晴带来个更震惊的消息。她说周津塬托她转告,已经忙完自己医院里和他家的一摊事,他近期就会出国碰面。

赵想容点了下,彻底删除这条短信。过了两秒,心烦意乱地又拿起手机,把萧晴的电话和微信也通通加到黑名单里。

patrol看出赵想容的脸色隐约有点变了,问怎么回事。

赵想容握着硬而冰凉的刀叉,对刚上的小牛胸腺食欲全无。随后,她不顾两人的食物几乎没动,把餐具一扔,就叫侍者过来结账。

patrol问她怎么回事,赵想容却跟聋了似的掏出自己钱包,看都不看他。

虽然和她工作过一段时间,对撕过无数次,patrol却也恼怒于赵想容那种一耍起脾气根本就不把任何人看在眼里的性格。

patrol的脸色不好,截住赵想容买单的手。

“今晚我买单。”他冷淡地说,“我只是告诉你,自己不是gay这个事实,所以别误会,我并不是对你表白。毕竟,我永远不会date下属。我有自己的原则。”顿了下,又说,“除非我以后升到管理层,司姐一走,你第二个就会被开除。”

赵想容才懒得管他,对走来的侍者做了个切割的手势:“这一桌分两笔结。”

patrol觉得她整个人简直太奇怪了,再次追问:“你到底怎么了?”

>>>

也就在此时此刻,周津塬已经过完海关。

他没有托运的大宗行李,拎着行李,大步走出戴高乐机场,沉默地坐上等待的轿车。

周津塬在直飞的航班过程里几乎睡了全程。头等舱里没满,只坐了3名乘客,当空姐热情地递来水果和厚菜单时,他只要了罐装可乐和一份报纸。

巴黎的近郊,在夜幕中只是大片平淡无奇的农场,直到行驶进城,车在大街小巷里再转了十分钟,远远地看到埃菲尔铁塔上的橘黄灯尖,才像骤然掀起熠熠生辉的宝盒盖子。城市在车窗玻璃反射出无数个她的魅影。

他面无表情地坐着,只任街景从淡漠眸子里滑过。

周津塬上一次见到赵想容,还是从照片里。他一张张地翻,想从赵想容脸上找出一丝阴霾,但没有。赵想容站在宫殿外的草地上,她挑的地方也都是大众景点,大部分照片都是摆拍,妆容也浓烈,但客观来说……还是挺美的。

轿车终于停在目的地。周津塬拎着行李,踏上赵想容住的高级公寓街道。

他已经掌握赵想容这段时间在巴黎的一切活动,但是,周津塬依旧习惯性地抬头,先整个打量建筑一眼,在原地定定地站了会。

他终于稳住全部表情,随后按门铃。

老式门铃声音暗哑,无端地令人头皮发麻。刚响了三声,门被打开。原来,她的公寓配有24小时的门卫。

对方听周津塬找谁后,遗憾地说对方还没回来,不过,那位小姐一般都这个钟点回公寓。

周津塬点点头,坐在一层候客处的会客沙发上等待。

他重重地靠在椅背,脑海里反复演练了几个场景,分别设想赵想容和其他男人回来,赵想容回来但是看到他又要大闹……将上天入地都可能发生的情况过了一遍,内心竟然说不出什么感觉。

大门突然之间再次被推开,一对穿着精致的法国夫妻说说笑笑地走进来。

周津塬看清来人后,又重新坐下。

他终于感觉有点饥饿。他走到门口,等有路人经过时借了火,抽了一根烟。他凝视着水泥色的墙角,心想情况好的话,赵想容会提出在巴黎这里拍个婚纱照什么。

时间已经到了晚上。周津塬抬手频繁地看表,他需要左右看,因为不知道赵想容会从哪边的街道拐过来。

他索性回到大堂,掏出手机,先把医院的微信群里事情检查一遍。然后开始刷赵想容的ins页面。她的ins就是很普通的名媛风,最近的更新在昨天,冷不丁在人行横道上伸出一只脚,晒自己的鞋。

她关注的名单大多都是国外明星,模特、摄影师和艺术杂志。

周津塬潦草地翻完赵想容的关注名单,再翻她的粉丝名单。ins上,赵想容有七万多个粉丝。而翻着翻着,手机提示电量低。

周津塬没有充电宝,到前台那里充上电。

突然之间,赵想容更新了她的ins。

她不但更新了,仿佛准备离开了巴黎。

“人必须要工作,总宅在家里哪儿来的艳遇。”她用中文写。配图是一张浅白色的沙发,照了个湾流g450双喷气飞机的机翼。

>>>

此时的赵想容正坐在私人飞机的沙发上,背对着一群喝香槟的纨绔。

赵想容走出餐厅等uber,阮妹的电活就来了。阮妹神秘地说,有个国内朋友刚来巴黎,问要不要找地方一起玩。赵想容原本以为约个酒吧,就欣然同意,她需要放空下思绪。

但对方问清她地址,派来一辆车,直接把她拉到机场。

原来,这位好友是越南数一数二的富贾之女,准备坐私人飞机去意大利进行连环购物。所有纨绔都爱热闹,对方拉上阮妹,而阮妹索性也就叫上了赵想容。

赵想容下午出席活动,随身带着护照。二话不说就走了。

她坐在私人飞机上,把patrol的话分享给司姐,不过把最后那几句隐藏。

这事信息量不大,但就是奇葩。连见惯大场面的司姐也惊了,她回过神来反问赵想容:“你怎么想?”

赵想容想一个gay,强行装直来撩自己,这只说明杂志社内部的权力斗争又发生变化,让他居然又动心思想拉拢司姐的忠臣。看来,心思深沉的人不分性取向。

司姐又说:“也可能,patrol确实是直男……”

“不可能,我的子宫颈都能比patrol更直!”赵想容说。

对着司姐,赵想容也能展露出她刻薄的一面。

以大城市里某一小部分女人恨嫁程度,对所谓“精英大叔”追捧程度,到了patrol这岁数都不结婚的直男,一定存在巨大心理障碍。某位医生心怀白月光都能结一次婚,patrol得多变态才维持着单身。

“patrol肯定是gay。”赵想容总结,“这男的今晚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也不知道这语气是否泄露什么私人情绪,司姐沉默了会,居然抛下patrol:“女性在日常千万别把自己放在受害者地位,动不动就说不相信男人。其实,男人和女人都是一样的物种,都是分为可以信任的和不可以信任的。跟性别无关,主要是自己的判断力”

赵想容笑说:“所以呢?你信patrol是个直男?”

司姐噎了一下。

视频里,司姐摘了口罩,全程都用一个美容仪猛推颈纹,下巴上的肉推成滑稽的形状,和她的话成为巨大反差。赵想容在视频时一直忍笑,她的嘴快过脑子,直接说:“其实,我倒也不是不信男人,我很难相信任何人。”

再度沉默了,司姐的仪器停在脖子上。

赵想容脑子飞速旋转,这可比patrol胡扯自己不是gay尴尬多了,怎么能对老大说不信任何人,她应该立一个时下最流行的都市女性坚忍人设,说只信工作只信自己。

更谄媚点,就说只信司姐。

视频页面突然间变黑,一个陌生来电强行中断了微信视频。

赵想容暴躁掐断,重新拨回视频。

司姐已经继续面不改色做仪器,但换了全新话题:“你再和他们开会,看能不能用手机把他们法版最近的选题照下来。你现在在哪儿?巴黎挺晚了吧。”

赵想容心想,司姐简直是比patrol更冷酷阴险的老江湖。她嘴上轻浮地说:“准备飞意大利,我打算去试试一夜情。”

司姐叹口气:“豆豆,你不是什么小姑娘了——记得给你的子宫颈戴个套。对了,待会查工作邮件。你上周的不行。”

剩下的时间,赵想容和那群新认识的纨绔朋友做自我介绍,嘻嘻哈哈的进行自拍和打闹。

刚刚那个国内的陌生号码执着地来了好几通电话。

旁边的人也看到了,问是谁。

赵想容已经有点隐约猜出是谁,但她没有接,也没有不接。就是任手机继续震,说:“不熟。”

巴黎飞米兰只需要一个多小时,但落地时也已经深夜。

一行人没有进米兰城,住到附近米兰附近的马焦雷湖lake iore的风景度假别墅。

突发的旅行,她没带任何行李,但同行女人们的护肤品一应俱全,赵想容卸完妆倒头就睡。清晨醒来,发现窗外就是一整片静谧而光亮闪闪的淡水湖。她玩了会微信,patrol昨晚问安全到家了吗,她回了个ok。

两人都默契地忽视昨晚的晚餐话题。

赵想容穿着白浴袍下楼。早餐是河粉,她听阮妹说他们中午准备到米兰市内吃饭,随后血拼。她也漫不经心地点头,反正自己是来散心的。

越南人包了一辆雪白色的加长白色劳斯莱斯,赵想容坐到车上,用英语掺杂法语跟他们聊天。越南人都会英语。

她手机再次响起,是个法国号码。

赵想容撇撇嘴,她的犹太房东未免太热情,之前送来一大块熏牛肉,她没吃,转手送给门卫。因此留了大堂的电话号码。

此刻接通,电话那头用法语打了招呼,日安女士。

她也用法语回了句,打算先听听看对方用法语讲什么,听懂的话,就进行简单粗暴的交流。如果听不懂,就扔给阮妹,让她帮自己翻译。但车里的几个女人说话突然声音大起来,她扭过头,原来他们正路过santa maria delle grazie教堂,一个用棕红色砖石砌成的教堂,那里收藏着达·芬奇的名作《最后的晚餐》。

赵想容探身跟阮妹聊几句,再继续接电话。

四周有点吵,她用力把手机压在听力更好的耳边。

那端沉默几秒,“嘿,”他冷静地说,“你现在更想听我跟你讲中文还是英文?我是周津塬。”

赵想容的心顿时狂跳起来。

周津塬简单地说:“我现在人就在巴黎。你在哪儿?”

赵想容回过神,她看着窗外的米兰街景,一时只觉得极度荒谬却又极度好笑。她想,幸亏自己没回家。

周津塬又说了句什么,赵想容噗嗤笑了,她轻佻地说:“来,宝贝儿,赏你个机会,让你猜猜我现在正在哪儿?”

周津塬的声音一下子变轻了:“你……回国了?”过了会,发现赵想容没有继续说话的意图,略微提高声音,“你确定吗?你躲了我那么多天,挂掉我那么多电话,等我终于跟着你到法国,你依旧不打算告诉我你现在在哪里?”

赵想容听清了。她紧握着手机,另一只手对着眼前空气狂扇好几十下,想象那是周津塬的脸。

周津塬却很快地改口:“对不起,收回刚才那句话。我替你骂,周津塬是无耻下作的混蛋。很好,我们走完既定的流程——你现在到底在哪儿?”

赵想容已经镇定下来,她倒过来,开始戏谑地模仿他平时说话那一股寒冷镇定的口吻:“君子之交淡如水。你不要问我在哪儿,你要自己弄明白我在哪儿,否则,你就是头脑简单的蠢货!”

巴黎的门卫看到周津塬搁在桌面手背上的关节凸起。

周津塬被气得眸光直沉,他控制着语气,温和地重复一遍:“我现在多的是时间,我在你家楼下,不会再去其他任何地方。”骤然想到,赵想容根本无法在电活里分辨他语气,索性恢复平常的声音,“请告诉我你在哪儿。”

他顿了下,再很快地补了句:“至少别讨厌我好吗。”

如果,赵想容下一秒任性地扔了电话,周津塬甚至能预判到他会怎么失控。但真的沉默了很久,他听到她轻快地说:“我现在不在巴黎,我在意大利!”

意大利?周津塬心里一松,却又不自觉地微微皱眉。他脑海里转了下,继续说:“哦,意大利的威尼斯?米兰,罗马,佛罗伦萨,那不勒斯,比萨,都灵……”

随着他不假思索把地名报出来,赵想容倒也有点服气。她这时已经下车,同样准备购物。而在一个个地名滑过后,她厉声说:“米兰。滚!”

挂了电话。

周津塬重新到戴高乐机场,将来程的动作重复一遍。

他买机票时有过几分怀疑甚至恼怒,赵想容是故意躲避自己才去意大利。但是心中理性的声音提醒,赵想容应该不会关注自己在国内的动态。

她的心,已经游离在他们的故事之外。

而周津塬在飞机前排重新落座,突然又想起,也许,更为理性的方式是留在巴黎,等她回来。赵想容应该只是短途旅游,他为什么也要如此多事地,跟着她去?

周津塬早就知道,他必然会来巴黎找赵想容。但是等坐上米兰的飞机,他才骤然发现,是不是事情有点失控?

飞机起飞。

1个多小时的,航班降落。

欧洲的时间已经到傍晚。昨夜一宿没睡,时差和这番折腾让周津塬在飞机上也毫无睡意,一动不动地凝视下面的城市。在外人看,他的目光依旧像关节内窥镜般精准,似乎正想什么复杂问题。等过了很久,他才发现脑子里什么都没想,除了那一句“米兰”。

因为她说了“米兰”,所以他来了。

周津塬叫辆车,去往市中心,幸而他的行李不多,拿着也轻便。而以周津塬对赵想容的了解,他先到了位于米兰大教堂附近的宝格丽酒店,这最有可能是赵想容选择住的地方。

和意大利其他城市比,米兰并不是一个很有特点的城市,商业区多,景点略少,米兰大教堂算是最能撑得起门面的。

周津塬先找了一家意大利餐厅,简单吃了顿晚餐。再绕到文艺复兴百货买了张电话卡,到七楼买了份antoniazzi的巧克力。

周津塬换上新卡,重新给赵想容打电话。

电话倒是迅速接通,还没说话,对面爆发出一阵极响的电子音乐声。

周津塬稍微皱眉,他叫了声赵想容的名字,那端却继续传来尖叫,鼓掌和欢声笑语,氛围极度聒噪,似乎是在夜店里。

终于有人说话。

但是,接通电话的人甚至不是赵想容。

一个女生操着极其诡异的英语,她说自己是赵想容的朋友,赵想容现在“不方便”接电话。还没等对方说完,电话那头就再传来一阵没心没肺,非常冒犯人的起哄声。

周津塬冷冰冰地挂断电话。

但他很快又重新拨打回去,没几分钟,电话再度接通。依旧是极喧嚣的背景音乐声,换了个男人的声音,说的好像是意大利语。一句也不懂。

周津塬不用猜,就知道赵想容不想接他电话,又想做弄他,便随便把电话塞给路人甲乙丙丁。她是真的像磁石,在哪里都能吸引到一群陪她疯的狐朋狗友。

他便不再说话,但也不挂电话,耐着性子等。

过了好一会,终于听到赵想容的声音靠近,她正用法语跟她们调笑,一点也不怕暴露语言上的短板。

赵想容接电话了。她拖长声音用英语说:“嗨,先生,请问我能帮您做一点什么吗?”显然说给她旁边的人听的。

“我也在米兰。”

周津塬为了压过她那里的噪音,不得不提高声调说话。但这还不够,他刚说完,赵想容就用英语跟她身边的人笨拙地重复,他在米兰。

她身边的人顿时哈哈大笑。

周津塬之后每说一句,赵想容都会把他说的话,一句一句翻译成英语,而她身边的人再闹声起哄。

愚蠢的游戏玩了第五次——周津塬情绪再稳定,也被拱火到得险些失去理智。他不想挂电话,但又要忍受嘲弄,索性只重复着一句话:“把你在米兰的地址告诉我!”

回应他的,却只有嘈杂的笑声。

周津塬压着胸膛盘踞的黑暗情绪,知道现在不是发怒的时候。赵想容就是人来疯,而她现在是真的不在意他们的关系,也不在意他的脸面。她要折磨他,他就先忍耐,等两人见面再说。

终于赵想容玩累了。

她换成中文,沙哑地说:“你来米兰干嘛?别弄的像找我讨个说法的样子,我正在外面聚会呢,说话不方便。这样吧,我加回你的微信?咱俩微信聊。”

周津塬这才挂了电话。

他办理入住进那家宝格丽酒店,走进房间后,丢下行李,先洗了一个热水澡。

他拧开迷你冰箱里的矿泉水,握着手机,等了足足一个多小时,却没有任何新加好友的提醒。周津塬这才骤然醒悟,他应该主动加她。

幸好这一次申请她好友,赵想容很快就点了同意。

她若无其事地给他发了一个笑脸表情。

周津塬按着对话框,刚才令人恼怒的插曲似乎微不足道,他很快地打了一行字:我想你了。

但还没发出去,赵想容却刷刷刷发来包含却不仅限于私人飞机,豪宅,乐队,香槟,超跑,以及不少泳装美女的图片和视频。至少发了五十多条。

显然是她此刻身处的环境。

周津塬看也没看那堆花里胡哨的图片,他说:你那里什么时候结束?我过去找你。我也在米兰。

赵想容回了一个擦汗表情。

周津塬穿着酒店拖鞋,套着雪白柔软的浴袍坐倒在沙发上。他边擦着头发边像一个浪荡子说:你真的对我一点爱都没有了吗?

赵想容的微信对话框一直停留在“对方正在输入”,周津塬垂眸看着,他能猜到她又准备花式辱骂他。

等了半天,什么也没有。

周津塬说:为什么不回了?

但赵想容那端彻底沉寂。最后周津塬无法撑住,他拿着手机,沉沉地靠床睡了。

再醒来已经是上午八点多。周津塬醒来后立刻看表,随后反应过来自己在哪。这居然是他近来这段时间,唯一一次没有中途惊醒的睡眠。他不后悔来米兰。

周津塬洗漱时试着给赵想容发了视频邀请。但时间太早了,她大概在睡觉。

到了九点多,她终于回复:朋友决定自驾去威尼斯,我也一起,还有,不要主动给我打电话,否则继续黑名单。等我闲了就会主动联系你。

赵想容发完这条微信,手机就往包里一丢,再将额头上的墨镜重新拨到眼前上。

头顶阳光灿烂,天气极好,风吹着脸颊。远处的树木像模特舞弄的某种裙摆,逐渐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赵想容坐在一辆敞篷车的副驾驶座,她问开车的人:“我们还剩多少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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