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图公主纵马奔腾,当街那一撞实在太狠,把魏西平的肋骨都撞断了两三根。

如今,魏西平浑身疼痛,正躺在田七郎中医馆后院之中,气得连头发都直起来了。

他又不是一个蠢人,雅图公主显然是冲他而来,蓄意为之,岂能看不明白?

但魏西平又能怎么办呢?他父亲魏东安远在金陵,正操心叔叔魏东宁的丧事,根本没空关心到魏西平这里。

据说,户部司官魏东宁因为受到礼部堂官钱敬文的蛊惑,选择留在北平,投靠大顺阵营。

以至于锦乡伯韩老三通知他提桶跑路时,他还不屑一顾,认为韩老三居心叵测,想要坏他上进之路。

魏东宁认为,他只是一个文官,从来没有和大顺军交过手,也没有杀害过大顺军将卒。大顺军进入北平,夺取政权以后,必然会有大量的空位子,需要人手填补。

他魏东宁作为大周朝最早投降的一批士人,在大周朝廷谋得一个六部堂官之职,还不是轻而易举之事?

结果,大顺军进城以后没多久,就开始准备对山海关总兵吴月先用兵。为了筹集兵饷,以刘捷轩为首的大顺高级将领,居然将七品以上旧朝官员,全部抓捕入狱,一一拷打,不给大顺军捐上数万两银子,绝不肯善罢甘休。

像礼部堂官钱敬文,他背靠江南钱氏家族,手中资财颇丰,一共向刘捷轩缴纳了将近二十万两银子,才算是平安脱身。

即便如此,他房中那位美妾柳如非,却仍旧落入到了刘捷轩手中。听说,刘捷轩那几日,对于柳如非极其喜爱,一连在她房中歇息了好几天,连腰杆都直不起来。

可魏东宁就没有这么好运了。他虽是江南魏氏家族出身,但上头还有一个兄长,所分得的家产本就有限。在朝为官多年,又都是一些芝麻绿豆大小的官儿,做户部司官的时间还不长,并没有积累下多少资产。

但刘捷轩却以钱敬文为标准,要求魏东宁捐出同样数额。

这不是要了他的小命么?

可怜魏东宁兴冲冲地投入大顺怀抱,结果却遭到当头一棒,被拷掠致死,连尸首都找不到了。

消息传到金陵,魏氏家族只能给魏东宁立下了一个衣冠冢,供族人凭吊了。

好在魏东宁的嫡妻和孩子,都在江南老家生活,仅有一名小妾,陪同魏东宁居住在北平城内。魏东宁被刘捷轩抓捕后,这名小妾也不知去向,魏氏家族也无所谓。

魏东宁乃江南魏氏在官场的两位代表人物之一,他的惨死,让魏东宁伤心欲绝,对于儿子魏西平被马撞伤一事,便不怎么在意,也懒得过问了。

在他们看来,有松江侯周进、齐鲁布政使张安世等进士同年在一旁帮衬,难道还会眼睁睁地看着魏西平在病床上躺一辈子不成?

以至于魏西平在田七郎中医馆躺了多久,雅图便在他身边照顾了多久,江南魏氏家族连一点儿风声都没有听到。

刚开始,魏西平看雅图很不顺眼,认为雅图居心不良,在关键时候,严重影响了他的个人仕途。

要知道,松江侯周进回到蓬莱不久,大顺军高级将领高必达便在山海关下,和山海关守军混战了一场,结果吃了败仗。

也不能埋怨高必达治军无能,实在是因为大顺军这支人马的士气有些低落,许多底层士卒都认为,凭什么他们要出京打仗,而其他人却在北平城中风流快活,过神仙一般的日子?

鉴于此,大顺皇帝李鸿基决定御驾亲征,一定要把山海关夺下来,才有利于大顺政权继续招降纳叛,重整山河。

利用这个间隙,松江侯周进也加强了对齐鲁、登莱二地的统治。他有前朝圣旨作为背书,兼任北直隶行省总督、齐鲁巡抚及登莱巡抚等要职。

虽然因为大顺军的关系,松江侯府一系暂时还未敢将触角伸到北直隶行省境内,但周进在齐鲁、登莱境内,却可以称得上是一言九鼎了。

周进已经任命张安世为齐鲁布政使,陆秀峰署理泉城知府,冯紫英署理登州知府。

至于张诗卿、方昆、白秀文、胡永等人,也都窃据了参将以上武职,或者县令以上文官职务,一个个忙得飞起。

本来,若是魏西平不被人撞伤,以他二甲传胪进士的身份,历任大兴县令、霸州知州、桃李书院院长、登州府学教授的履历,这次松江侯府一系内部人事调整,少说也能混上一个署理知府的官职吧。

说不定,周进还能让魏西平参与齐鲁军的重建,由文官转任武职,那就更好了。

眼下社稷动荡,有兵就有权,已不是往日那般文官节制武将的官场态势了。

但现在,魏西平只能躺倒在病床上,和雅图这个女人大眼瞪小眼。他连登州府学教授的职务都不能正常履职,只能委托新任桃李书院院长王成学帮他代管。

魏西平心情郁闷,看着雅图就气不打一处来。

“你说你好好地,干嘛要在大街上纵马奔腾,我也就算了。你要是撞到了小朋友该怎么办?即便没有撞到小朋友,撞到了路边的花花草草也不好嘛?”魏西平没有好气地说道。

雅图连忙表示歉意,“抱歉,都是我的错,以后我再也不这样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脸上露出两抹红晕,目光含春,俏脸飞霞,让魏西平一瞬间有些看呆了。

他心中尚有许多抱怨之类的话语,也就再也说不出口了。

而且凭良心说,雅图作为一个大姑娘,对于魏西平的照顾,堪称悉心到了极点。她每日早早地来到田七郎中医馆,为他端茶倒水,换药擦身。

雅图的动作轻柔而细致,生怕弄疼了魏西平,以至于连田七郎中都说好,后面便干脆把这些事情,都交给雅图来处理了。

雅图还给魏西平准备了许多可口的饭菜,每次都是看着他一口一口地吃下,才露出满脸欣慰的样子。

她甚至还表扬魏西平进步很大,很听话,很乖,就像是哄小孩子一般,让魏西平有些哭笑不得。

两人朝夕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彼此的心理距离逐渐拉近,可以互相聊一些体己话了。

魏西平向雅图述说了自己的一系列伤心往事,包括他和海宁查氏家族庶长女之间的情感纠纷、他和松江千户所千户俞咨皋大人之女俞晶莹之间的爱而不得。

而提到江南钱氏家族那位小姐时,魏西平突然停住不说,沉默了许久。

“怎么啦?”雅图询问道。

“婚姻大事,虽说是媒妁之命,父母之言。但最好讲究一个你情我愿。你不愿意娶她,也怪不到你头上。”雅图替魏西平打抱不平道。

魏西平却伤感地说道,“钱氏家族这位嫡小姐,后来草草出嫁,许给了原京畿道胡道员的儿子。这名胡公子生活作风放浪不堪,也没有家庭责任感,曾经因为松江侯房中芳姨娘的缘故,还和周进大人发生过龃龉,闹出了很大纠纷。钱小姐和胡公子成婚后,生活方面很不如意。这次大顺军进入北平,胡公子为了苟且偷生,更是将钱小姐送到了大顺丞相牛聚明府上,简直是畜生不如,斯文扫地。我前几日听得刚从北平偷跑出来的京营哨官石钢说,这位钱小姐,已经不堪羞辱,上吊自杀了。”

“啊?”雅图惊叹了一声,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魏西平继续说道,“和我发生感情纠葛的这些女子,海宁查氏家族那位庶出大小姐,在女真诸部第三次入关时,陪同丈夫前往马兰口城公干,被当时的后金军队生擒,成为了一名毫无尊严和地位的包衣奴才。俞晶莹所嫁的那位武官,又整日酗酒买醉,公务上的事情,一点儿都不上心。要不是有他岳丈俞咨皋出面帮衬,早就丢官去职了,俞家人也为此深感苦恼。如今钱小姐更是落得如此境地。我总是在想,是不是我魏某人天生孤命,不应当和任何女孩子发生关联,要不然就是害了人家?”

魏西平这个说法,把雅图吓了一大跳,让她一连后退了好几步。

雅图本来应当拔腿就走,甩掉魏西平这个大麻烦,有时候气运之说,可不是闹着玩的。

但一来,魏西平受伤,罪魁祸首就是她雅图自己,她若是一走了之,对魏西平不管不顾的话,良心上很有些过不去,说出去也很不中听。

二来,她又实在舍不得魏西平这张英俊脸蛋。草原上的凶猛大汉,她雅图见了不少,但像魏西平这种玉树临风、粉面朱唇之人,她却还是头一次见到。

毕竟是二甲传胪进士,年轻士人中间的颜值担当,要不然,他魏西平也没有机会,先后和三位千金小姐传出绯闻。

雅图公主最终决定,她就认定了魏西平这人,只要能在对方肩膀上痛哭一晚,也好过爱而不得,伤心一辈子。

雅图也会给魏西平讲述自己骑马的故事,分享北方草原上的美丽风景。

还有她和表哥弼马哈之间的婚事,雅图也毫无保留地告诉了魏西平。

魏西平长叹一声道,“看来你也是一个苦命人啊。这么多年来,都没有派人过来找你,你表哥弼马哈的孩子,怕是都有一长串了。”

“谁说不是呢?”雅图郁闷的说道。

“该换药啦。”医馆里的那位药童在门外探头探脑,提醒二人道。

“都怪我,竟然把这件事情给忘记了?”雅图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表示歉意地说道。

这一次,雅图为魏西平换药时,不知道是因为一时失手,还是因为她心神不宁的缘故,不小心碰到了魏西平的伤口,让魏西平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雅图见状后,又羞又急,心疼不已,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魏西平看到她如此紧张自己,心中不由一暖。

随着时间的推移,魏西平的伤势逐渐好转,在这段日子里,两人一起度过了许多美好时光。他们一起在后院中看日出日落,一起欣赏朦胧星空。

雅图的温柔和善良深深地打动了魏西平,而魏西平的坚强和包容也让雅图倾心不已。

但很快,出自松江侯府的某个人事调整公告,打破了魏西平的宁静生活。

“北直隶行省总督、齐鲁巡抚、登莱巡抚暨一品松江侯周进签印颁发:

今为兴齐鲁之学风,育天下之英才,特任命张应华为署理齐鲁学政。

张应华才学出众,品德高尚,素有贤名,历任县学训导、府学训导等职。其饱读诗书,深谙治学之道,对教育之事怀有赤诚之心。

齐鲁大地,人杰地灵,文化昌盛。望张应华到任之后,能以严谨之态度、勤勉之作风,致力于齐鲁之教育大业。整饬学风,选拔贤能,培养栋梁之材,为我齐鲁之繁荣、国家之昌盛贡献力量。

特此公告。”

魏西平看到这则人事公告后,都感到有些无语了。他魏西平也是松江侯府一系重要人物,有着五品云骑都尉爵位,二甲传胪进士功名,还先后做过县令、知州等,现任登州府学教授,若说齐鲁行省缺乏一个署理学政,不是应当由他魏西平出马才对吗?

他张应华所做的最大一个官儿,才是一个府学训导,他也没有进士及举人功名,如今居然署理齐鲁学政,这让别人怎么看待他魏西平?

前来探望的王成学笑道,“这也不能怪松江侯考虑不周。实在是因为永宁公主府组织诸人撤出北平的时候,没有把张应华大人的女婿贾芝保护好,以至于让张大人的女儿张含亮成为了寡妇。松江侯考虑到了这一点,为了表示歉意,便将张应华大人小小地提拔了一下。”

还不等魏西平说些什么,王成学又继续解释道,“当然了,我们松江侯府一系,在文治教化这一块,还是首推你魏西平大人资历最老。但问题是,你这身子骨刚受到创伤,一直躺在病床上,有空缺出来了,你也没法上任啊。”

“我身体已大好了,我要病好出院,立刻,马上。”魏西平在病床上一跃而起,高声叫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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