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皇子虽住在宫外, 但府里贵气奢华与皇宫无异,甚至更甚。

他披散着发坐在美人塌上,嘴里塞着晶莹圆润的果子, 侍女一边帮他揉腿。

宫里来传话的太监道:“荣国公今日只揪着太子, 并未拿殿下出来挡刀, 所以这事圣上应该牵扯不到殿下身上。”

“他若知晓分寸,就不会把本宫牵扯进去。”五皇子面色很平静,根本不在意荣国公事败。

虽然他是急了一点,但不至于愚蠢到自断后路。毕竟此事之后太子不可能再留着他, 到时候他也只能爬着来求自己。

五皇子心思不在此事上, 思忖片刻, 又吩咐道:“再多派些人去将那老尼姑找到, 二月之前,若没找到, 你们也别回来了。”

他的声音阴冷,让人不寒而栗, 新来的侍女有些胆小, 陡然听见伺候着的人变了脸,不由得胆颤,手中动作也重了些。

她不知五皇子腿上有伤,这般顺着捏过去, 刚好捏到伤口, 五皇子疼得倒吸了一口气,抬掌要打人,却在看见那张求饶的眉眼与秦怡儿有几分相像, 又收回了手:“滚下去。”

夜已深,伺候的太监刚落下床帘, 宫里来了人传话,说是嘉惠帝病了,要他去侍奉。

五皇子听见此话,凝神了好几息,随后突然笑起来:“荣国公倒也不是一无是处,到底帮本宫铺了一条路。”

太监不明所以,但也为其高兴:“圣上记挂着殿下,终于要您回去了!”

五皇子嗤笑:“今时不同往日,他要真是记挂,何至于让本宫在宫外。”

太监没敢接话,只帮他整理冠发,准备进宫。

刚要出门,忽地又听见荣国公来求见。

五皇子面露不耐:“让他回去,不中用的人,本宫已经用不着了。”他本来就没打算再用荣国公,这样的愚蠢的人,被人玩死了都不知道,如何能给他办事?

.

月华宫失火一事嘉惠帝让周沅处理,自然是洗脱了嫌疑,荣国公反倒惹得一身骚。

嘉惠帝对其失望,已然再顾不上他,再有半个月,他若不能在月华宫失火一案上洗脱自己的嫌疑,便要入狱发落了。

但来得更快得是,嘉惠帝病了,太医诊治是丹药伤了身子,荣国公当即入了狱。

近几日香典司上下都在讨论,说周沅果被荣国公抓了把柄一事。

苏悠去卷阁拿卷宗,无意间闯入听见,他们当即收了声,赶忙解释道:“苏姑娘别在意,我们几个只是在替太子殿下痛恨那宵小之人。”

苏悠点头,转身去拿卷宗,没打算多留。

但有人耐不住想知道事情后续,便问了苏悠:“话说苏姑娘可知朝堂上下如今都在传是太子殿下授意荣国公给圣上献丹药,苏姑娘可清楚?”

苏悠顿了步子:“何意?”

“圣上近日龙体不佳,太医诊治说是丹药毒性大,才伤了身子。五皇子问罪了荣国公,可如今到处都在传是太子授意他献得丹药。”

苏悠近几日没有见到周沅,也不太清楚宫里发生了何事,但她不明白,丹药一事怎么会扣到周沅的头上。

她去找赵六郎,他正好要进宫一趟,便也告诉了她:“妙惠师父对外已经是被杀害了,算是死无对证,加上荣国公如今又走投无路,像条野狗一样乱咬,说苏姑娘与妙惠师父关系颇深,自然也就怀疑到殿下头上了。”

五皇子与太子两派一直相争,加上周沅有斩杀宰相与废立太子的前事在先,很容易就能被误导成是弑君夺位。

“但此事与你无关,谣传一阵也就过去了。只是圣上缠病在塌,宫里许多事与春闱都要殿下一个人去处理,所以不得空来见苏姑娘。”

荣国公死到临头还能这般挣扎,想来是有人给他撑着腰,至于这个人除了五皇子也不可能有别人。

若五皇子不肯就蕃,此时嘉惠帝病了便是最好造事的机会,以他狠毒程度,造谣恐怕只是第一步。

苏悠心里清楚,这些事她帮不了周沅,也没办法去插手。她该做的便是安心留在香典司,尽量不要让自己搅入其中。毕竟先保住了自己,才能有后续帮忙的底气。

但偏偏事与愿违,苏悠这日下职刚回家,宫里便来了人。

“苏姑娘太后娘娘有请。”太后身边的嬷嬷相较之前,十分的客气,还给苏悠行全了礼。

“香典司事务繁杂,恐怕走不开,还望嬷嬷谅解。”未翻案之前苏悠兴许还会顾忌太后的旨意,但现在她不会,尤其是这个节骨眼上。

嬷嬷笑道:“ 阿俏姑娘是前几日回去的吧?”

苏悠目色一冷。

阿俏离开京城有三日了,太后为何会知晓,想必是一开始就盯着她,等着今日来威胁她。

“太后娘娘说了,苏姑娘迟早是要嫁给太子的,必然不会跟您生了嫌隙。苏姑娘聪明,自然明白这其中的意思,去不去也全凭苏姑娘。”

说完,嬷嬷便往外走。

苏悠无奈喊住:“等等,我换身衣服随你走。”

到宫里时,酉时刚至,太也坐在病榻上见得苏悠。

距离上一次见太后还是在寿辰宴上,那时候她还容光焕发,此时再见时已经是头发半白,苍老之态尽显。

苏悠行了礼:“太后不惜绑架人来威胁我进宫,是有何急事?”

太后对于苏悠这般语气也不恼,直言问道:“哀家问你,那妙惠与你是什么关系?”

“太后应当知道,臣女落魄时,父母的灵位一直都在静慈庵的灵殿里供着,才会认识妙惠师父。”

“只是如此?”太后狐疑道,“哀家听闻那妙惠四处云游,怎么就会答应帮你供了灵位?”

“许是看臣女可怜吧。”说到这里,苏悠已经猜到了太后喊她进宫是为何,她顿了顿,“妙惠师父与丹药一事无关,而且她经遇害了。“”

太后冷笑:“若真死了 ,那也是她咎由自取。若她没死,你可知你被其牵连了什么罪?”

苏悠攥紧了手指,默然不言。

“她犯得是株连之罪,你与她关系亲密怎么都逃脱不了的。哀家听闻圣上已经同意了你与太子的婚事,你若拎得清这其中,就该把她的下落说出来,或许哀家还能帮你一把。”

轻而易举地给她扣了一个罪名,苏悠默了片刻,平静地问道:“太后如何得知妙惠师父没死?想找到妙惠师父又是为了谁?”

太后面露不耐:“哀家问得是你的话!”

苏悠不紧不慢,继续道:“我想太后大概是从五皇子口中得知的,至于为何要找到妙惠师父,恐怕也不是为了要给太子殿下澄清,而是为了荣国公。”

“满口胡言!”

太后前一刻还从容的面容瞬间变得狠厉起来,明显是被说破的慌张之态。

其实不难猜出来,她当初口口声声是为周沅好,可却在所有人都知道荣国公罪行不轻的情况下,还让一个清白有争议的王语然嫁进东宫, 这中间的关系就有些超乎寻常了。

而妙惠师父在不在,对于帮周沅澄清没有授意荣国公献丹药一事来说,没有任何作用,但对荣国公不同,他献丹药害了嘉惠帝,那妙惠师父的存在对他来说便是一道斩立决的令签。

是以,太后这般关心妙惠师父的去向,无疑还是为了荣国公。

苏悠夷然自若:“太后为了私情,这般无条件地去帮荣国过,可否想过,就算你帮了荣国公,他最后都逃不了一死的结局。他诬陷太子,与五皇子同流合污,待这一切落定,太后又该如何自处?”

坐塌上的人显然没有想到苏悠竟然会知晓这些,愠怒却又无力发作,最后只道:“哀家是太后,太子都得尊一声祖宗,哀家怕什么?”

苏悠觉得她有些不可理喻:“那殿下的生死,太后也不顾了?为了一个本就该死的人,太后要至殿下于死地?”

“放肆!”

太后气得头昏:“你这般口出狂言,可是忘了今日为何要进宫?”

苏悠淡然:“来了,就没打算回去。”

“好好!”

太后被她激得恼了,唤来人,“把她给我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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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还未过完,天气已经提前回暖了,上回离开月华宫时的梅花开得极好,现下已经谢落了一地。

那水塘也着人重新在修建,里头的鱼已经不知去向,掌事太监说得掏净了池子,才能重新灌水。

五皇子握着饲料的手忽然僵在了那,冷目一沉,有些骇人。

一直跟在五皇子身边的太监自然明白他为何冷了脸,抬脚便踢那掌事太监:“混账东西!谁下得命令让你把这池子给掏了?”

掌事太监趴在地上,哆嗦着回话:“回公公,是圣上吩咐的奴才们......圣上说殿下既然喜欢这,便让奴才们上上下下都给好好修葺一番......”

五皇子的宫殿并非是月华宫,只是被禁足的那几个月里他似乎有些住习惯了,不愿意搬,便就将就着住。那池子里的鱼他一直养着,还曾打趣道:“你这鱼儿倒是厉害,怎么就独独活了你呢?”

这条鱼孤零零的,与他的境遇颇是相像,所以那段日子,经常会给它喂一些东西吃。

五皇子将手里的鱼饲料一点点都倒进了塘子里,回身道:“传话罢,本宫不等了。”

.

入夜后,嘉惠帝又发了病,依旧疼痛难忍到呕血,性子发狂急躁。太医将其摁住,灌了些安神的药才止住。

五皇子在跟前伺候了半个月,每次对嘉惠帝的病情发作都绝有些惊恐。

“太医,何至于每次都这般呕血?”五皇子问了病情。

“殿下……”太医惶然,支支吾吾有些不敢言。

“怎么,本宫连自己父皇的身体状况也不能知道吗?尽管如实说,本宫绝不怪罪你。”

太医挎着药箱,跪地回道:“回殿下,圣上的龙体亏虚已极......怕是......”

“行了!”五皇子暗沉着脸,截了他的话,“下去吧!”

都是一样的说词。虽然知道嘉惠帝的身子不好,却没有想过会到这么严重的地步。

他怔然看着满地的血迹,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根本不多了。

内殿,嘉惠帝的情绪缓和了过来,朝外唤道:“策儿何在.....”

五皇子应了一声,进了内殿,跪在塌前,亲手去洗帕子为嘉惠帝擦拭身子,一边道:“儿臣无能,只能眼睁睁瞧着父皇因病折磨,无法替父皇受了这些苦处。”

嘉惠帝心里宽慰,面上却沉着:“哭丧着脸做什么,朕不是还没死。”

五皇子没吭声,继续为其擦拭,一副乖顺模样。

嘉惠帝瞧了他几眼:“你放心,朕即便不在,也绝不会让人欺负了你。”

“儿臣愧对父皇,心里也别无所求,只愿父皇早日康复。”

“行了,朕岂会不知你怨恨朕禁了你的足。”嘉惠帝道,“这几年你帮朕处理朝政,能力如何朕都看在眼里。但按宗法礼制,立嫡以长朕不能不守着规矩。”

周沅去了边关四年,嘉惠帝一直没有另立太子便是因为先太子与周沅都是嫡出,只要宗法不乱,周沅没死,这个太子之位嘉惠帝就不能擅动。

“不过,你也无需担心,南安地大物博,是大朔是富庶之地,也是你母妃的娘家,你且好好安心去蕃地,那儿无人敢与你争抢。”

他这般宽慰,五皇子浸洗在铜盆里的手,却是一僵。

与他料想的一般,甚至来得还快一些。

他缓缓转身,然后牵唇笑了一下,那笑不达眼底。弓腰谢恩的那一刻,眸中闪过的一丝冷光,也不含半点温度。

嘉惠帝倒下,周沅近日忙着处理政事无暇顾及此处,后宫嫔妃也被限制前来,所以这里外都是五皇子的人。

服用完药,内殿也清理完了,重新燃了一炉安神香,接着跟前伺候的太监宫女都给退了下去。

偌大的寝殿里,安静地有些空旷,五皇子深望着因安神药而沉睡的嘉惠帝,恍然间闪过他儿时重病躺在床上,嘉惠帝也是这般在一侧望着他的记忆。

只不过那陪伴的时间太短,短到他只是刚闭起眼睛,便要走:“朕是天子,要以朝堂政事为紧要,你若是抗不过去,那也是你的命。”

言毕,转身就走。深夜里,母妃趴在的床前哭泣,说他临幸了另一个女人,骂他薄情,自私,狠毒。

他那时候不解,反复忖想,后来他那些话教他学会了这毕生一课。

所以眼下,他有什么错?

子夜,皎洁的明月,孤悬于空。

那一炉香方才点完,床榻上的人鼻息全无。

幕帘落下,五皇子朝外走。

一种如释重负的口吻,宣告:“圣上,驾崩。”

半个时辰后,养心殿的嫔妃太监们哭声成片,内阁重臣们踩着点进了宫,五皇子当着众臣的面以弑君之大罪,定了周沅的罪,随后整个宫廷开始戒严。

嘉惠帝突然驾崩,众朝臣们除去悲痛,也深知五皇子与太子这场旷日持久的争夺,终于要做个了断了。

赵郢真等人即便不肯臣服,也该在太子来时再与之对峙。

可传消息去时,周沅已不在东宫。

一切似乎太过异常,所有人都面面相觑,无不为当下这场景冒出一身冷汗。

五皇子明白这些人的心思,阴冷道:“今日倘若有人敢踏出这宫殿半步,禁卫可以弑君之罪将其斩杀。”

外头禁卫层层围住,火把烛天,殿内却被巨大的阴影笼罩,嫔妃们哭声也止了,静静地守在这,时光流动得缓慢而艰难。

.

康宁宫,太后的寝宫。

嘉惠帝驾崩的消息未曾传达这里,太后却似有所感,心绪不宁,一直未曾安寝。只教嬷嬷多注意些周沅,若是他来要人,只管教他相换。

哪知她话音刚落,周沅便直闯了进来,手中提留着用布包着的什么物件,扔在了太后的床前。

“皇祖母既然不死心,孤今日便替你做了这个决定。”

散落在地的是数柄沾满血的刑具刀,腥红粘稠的血液还溅到了她的床榻之上,太后惊慌不已,骇然到一阵失语。

周沅目光犀利,冷然:“一个恩罢了,皇祖母早该还清了他王家。可皇祖母帮了这么些年,到底是在还恩还是在留情?”

荣国公年轻时曾解救过太后,他当时不知太后是要进宫为妃的贵家小姐,才会慷慨解囊,所以那点恩与皇家来说根本不只一提。

先皇在时,太后从未提起过这事,先皇一走,嘉惠帝念及此恩情,对荣国公已经是百般宽容。可偏偏,太后不满足以此。

“一个该死之人,皇祖母百般相护失了皇家威仪,也丢尽了颜面,此番还觉得不够,竟然还要与孤做交易?这深宫终究是困住了皇祖母,不若陪着他一起?”

周沅的每一字都似泛着寒气的刀,将那层裹着报恩的遮羞布骤然被撕破,太后此刻羞恼不已,却又惶恐,抖着手指向周沅,“你......你.....”

周沅犹觉得不够:“这些刀具皆是从荣国公身上取下来得,但皇祖母大可不必心疼,扎他身上的每一刀都是该!”

太后有些承受不了,喘息不匀,险些气闭过去。

旁边的嬷嬷慌得跪地求着周沅:“太子殿下,求求您看在太后身子不好的份上,别再往下说了......苏姑娘在佛堂,殿下.....求求您了!”

此刻的周沅 ,眼中无一丝亲情,只剩了违逆者,死。

嬷嬷便是从这神情中吓到心颤,全然忘了太后先前吩咐她,要与周沅交换人质。

周沅纵然怒,也不至于失了理智,慑服完便回了东宫。

其实苏悠早被他救出来了。青云楼歇业,那些人成了眼线在京城各处,自然也知道是苏悠被带去了太后的宫里。

只是在见到苏悠躺在佛殿时,他的心有那么一刻停止了跳动,迈向她的那几步比他曾经在战场重伤厮杀出重围还要艰难。

那因近日政事太多熬得全是红血丝的双眸,似有水光,伸出去的手颤抖得不成样子。

在边关的那四年,他多次在死亡边沿来回流荡,从未惧怕丝毫,但苏悠是他的命,他所有从容都会在她身上失效。

但万幸......只是晕了过去。

松下心来后,紧接着便是滔天怒意,周沅出宫去了大牢,将荣国公拖拽出来,手腕缠着粗重铁链 ,一鞭抽打下去,教人弓身痛伏在地上,如此反复,那痛嚎声一句也未成出来。

那些刀子泄愤似的都扎进了荣国公的身体,亲眼看着人气绝,才带着刀子回了宫,结束了这□□宫闱的祸首。

苏悠醒来时,周沅坐在她身边。

她的手被握得很紧, 紧得有些疼,她抬眼见他,蹙着眉未松懈一分。

并非是冷色,而是害怕。

苏悠头一回瞧见他如此,回握住了他的手:“殿下?”

周沅似是才回神:“醒了?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见他一脸紧张,苏悠解释道:“殿下,我只是被敲晕了。”

“与你万安一同来的姑娘,没什么大碍,孤让人送回去了,也让人守着了,你放心。”周沅松了她的手,又去倒了一杯水给她,“喝些温水,若是觉得冷,便再躺一会儿。”

他伸手向她的发丝,替她别在耳后:“在孤的东宫,没人敢伤你,无须害怕。”

有些小心翼翼,亦有些不知所措。

苏悠知道,自己这回是真的吓到他了,她不知说些什么,遂软了声:“殿下,可不可以抱我?”

周沅瞧着她,伸手揽过,将人贴在怀中安抚。

她的腰身纤细,仿佛极易折碎,搂着的力道也改成虚虚扶着。

苏悠却抓着他的手往里摁紧:“瞧,我没事,还好好的,殿下感受到了吗?”

周沅似是顿了一下,随后将人搂得更紧了些。

殿外,来东宫探消息的人走了两次,纵使知道此时不该打扰,予良还是敲响了门:“殿下,时辰差不多了,赵大人他们还在养心殿,若不去,恐怕他们耐不住五殿下的性子。”

周沅低眉看了一眼身边的人,在她眉心轻轻落了一吻,然后询问道:“孤可能没这么快回来,安心在这等着,成吗?”

苏悠点了头,然后又听见他朝外嘱咐了句:“守着,有人闯入,杀了便是。”

予良应是。

宫里的气氛异常凝肃,外头还有禁卫围那,苏悠知道这是嘉惠帝出了事,心情不免跟着焦灼起来。

予良坐在外守着,挑起话,想宽慰她:“苏姑娘想知道殿下在边关四年,过得如何吗?”

苏悠回了些神,应道:“你说。”

“殿下初去边关时,是在军营当了步兵,也因不曾习过武,吃了很多苦头,还干了很多粗活,白日溜马喂马,甚至还当了烧火兵......”

“......”苏悠忽然起周沅给她煮过面,那般矜贵的人当烧饭兵,真是既心疼,又觉得好笑。

予良继续道:“殿下没什么怨言,这样半年时间后,殿下逐渐对手里的活熟练了起来,有时间他便去看士兵操练,一边分析阵型一边找出不足。仿佛天生就是一块行军打仗的好苗子,在一次敌袭中,殿下的兵阵解救了三千兵马,反剿敌军五千。

再后来宁远侯见了殿下,教他带骑兵去扫荡游击,殿下仅凭两百骑兵,夜袭敌营,火烧粮草,让后来一场大战赢得十分漂亮,自此军中无人敢轻看殿下,有得是越来越多的追随者。”

苏悠也并不意外,以周沅的聪明才智,当时如此的。

她顺着问:“还有呢?”

予良突然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殿下也是在那一次险些丧命……箭矢扎在胸口及腰腹处,血有些止不住,缝了数十针,军医道若再晚一些,便活不了。可那样危急时刻,殿下却顾不上疼痛,也不是想能不能活着,而是担心倘若苏姑娘在京中受欺负了,该怎么办?”

“后来养好了伤,可殿下发狠了去操练兵,短短一年的时间,练出二十万精骑,为边关竖了一道铁防。而这四年里经历了大小十三战役,十三次都大捷。所以眼下,苏姑娘不必担心,今日远没有战场凶险,殿下早就安排好了一切。”

说完这些话,殿内良久没有应声。

好一会儿,才听见喃喃一声:“我当初那般伤了你家主子,他该恨我的。”

予良忙道:“苏姑娘可别这么想,殿下那四年虽从未探取京中的消息,但殿下却担心了苏姑娘整整四年。殿下也怕苏姑娘不肯原谅他,所以闷了这四年。之所以赶回京,也是听闻苏姑娘被人欺负挨了板子。

后来您离开京城去万安的那段日子,殿下的心就跟被掏空了似的,魂不守舍,一得知您在万安,马不停蹄地又赶着去寻。殿下那颗心可一直吊在苏姑娘身上,从未有旁人。”

东宫的月升了又落,格外静谧安详。

苏悠听着周沅的过去的四年,心中一半难受,一半高兴。难受他在边关受了这么多苦,亦煎熬了四年而她全然未知,也高兴在自己对他做出那样狠决的事,他也从未放弃过自己。

似乎有懂了他这般患得患失,极其没有安全感的模样,原来当真是自己将他折磨成如此的。

苏悠心里甜丝丝的,果真没那般焦虑了,但又觉得时间过得太慢了些,她想快些见到他。

约莫等到了辰时,天刚翻亮,予良推门来报喜:“苏姑娘,殿下回来了!”

“好。”苏悠醒了神,脸色藏不住的开心。

仔细算来不过是四个时辰,远没有四年那般久。可以苏悠却等不及,迈着步子奔出去,奔到了周沅面前,还险些被自己绊倒。

周沅站在那,瞧着她踉跄,也被吓了好一出:“怎么这么急?”

苏悠弯眉:“因为我等不急。”

她靠近了些,想去牵他的手,周沅却下意识往后缩了一下:“有些脏......不碰你了。”

苏悠低眉,顺着他后缩的手,看见了腰腹上浸出衣袍的血,她一时高兴,竟是这么浓郁的血腥气也没有闻见。

“怎......怎么了?可是哪里受伤了?”

苏悠的眼眶几乎是瞬间就红了,强忍着泪,伸手去碰他,又怕弄疼了他,颤颤地又缩了回去: “太……太医呢?受伤了要去找太医呀。”

周沅这才伸手去摸她的脸,安慰道:“无碍,别哭了......”

刀伤在腹部,草草绑了一下便从养心殿赶回来,便是怕她担心。他一边安慰着,身子却有些失重,眼前的人的面容也逐渐有重影,暗下。

最后跌倒在面前人的身上。

苏悠撑着他,攥紧双手,心坠下沉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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