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西线无战事

高加索南麓,格鲁吉亚边境,圣十字地。

小高加索山脉中,一支短小精悍的骑兵队奔驰在山间小道上,他们的军容还算齐整,装备却并不精良,不少破旧的铠甲上还带有黑羊王朝科雍鲁家族的徽章。

但是,他们的骑术明显不俗,一看就是饱受训练之辈。

前方是条岔路,戴着头巾的队长举起右手,骑兵们勒住马缰,缓缓停下。

“兄长,怎么了?”

一位年轻军官走上前。

“原来的道路被泥石流堵塞了,这条路我们从未走过,我得看看地图。”

队长掏出地图,仔细看着,又环顾四周,寻找着临近的标志物。

“还好,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圣十字地就在前方了。”

队长笑了笑。

他叫阿尔斯兰,自称宰德派后人,追寻最古老的伊斯兰教谕,坚持契约精神,曾获得黑羊王贾汗沙的欣赏,一直跟着他奋战到最后一刻。

黑羊王朝信奉什叶派,但什叶派之间也有争斗,同为什叶派的萨法维教团就将科雍鲁家族视为仇雠,伙同信奉逊尼派的白羊王乌宗哈桑一起葬送了这个盛极一时的王朝。

黑羊王朝灭亡后,白羊王朝和萨法维教团开始着手清除他们的残余势力,阿尔斯兰不愿向萨法维低头,在东罗马商人的帮助下,一路向北迁移,来到格鲁吉亚边境。

这里是白羊王朝统治的薄弱区,民族多元,信仰驳杂,一些萨法维的反对者通过商队得知了阿尔斯兰的消息,来北边避难,组成了一个以他为首的部落联盟。

当然,这个联盟的实力非常弱小,满打满算也仅有四千余人,满打满算也只能拉出一千多军队,白羊王朝根本不屑一顾,将他们赶出边境,跟萨法维教团知会了一声,便再也不管。

这里位于五种文化和四种信仰的交界区,为数众多的盗匪和流寇躲藏在深山里,前一批刚刚剿灭,后一批又冒了出来,防不胜防,管不胜管。

阿尔斯兰带着自己的部下攻灭了一股匪徒,占据了一座条件还不错的山谷,和附近的四个小村庄签署了保护协议。

山谷位于小高加索山脉中,西边和南边都是白羊王朝的亚美尼亚聚居区,东边是萨法维教团的主要活动区,北边则是处于圣安德鲁骑士团庇护下的圣十字地。

为了阻挡萨法维人的入侵,阿尔斯兰找上了北边的骑士团,和他们签署了协约,共同面对咄咄逼人的萨法维教团和其他的盗匪流寇。

“兄长,萨法维再度来袭,那个阿莱克修斯还能撑住吗?”

阿尔斯兰身边,他的弟弟库塞看着谷口。

“要知道,去年的攻城战中,他们可不是依靠自身实力守住城堡的。”

“别小看他们,据我观察,这半年里,他们的实力上涨了不少,阿莱克修斯虽然不怎么拉拢人心,在领兵作战上也看不出什么天赋,但他所带领的并非一个国家,也不是一支正规军,而是一个军事修会组织。”

阿尔斯兰说道。

“他们在圣十字地施行正义,保护平民,为普通民众提供医疗,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却可以让他们得到巨大的声誉。”

“对于这种军事修会组织来说,最重要的恰恰就是这个。”

“只要他名声在外,只要他足够虔诚,只要他能给苦难中的百姓带来希望,很多郁郁不得志的勇士都会受到鼓舞,自发地向他聚拢。”

“这就是信仰的力量。”

阿尔斯兰顿了顿。

“在阿尔达比勒城被旁支窃取后,萨法维教团没有一片根据地,没有一座堡垒,没有一个子民。”

“但是,只要海达尔愿意,他随时都可以利用自身影响力从世界各地召集信众,募集资金,从安纳托利亚到波斯,萨法维的信徒们纷纷赶往吉哈德的战场,毫不犹豫。”

“这也是信仰的力量。”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是一样的。”

库塞沉默片刻,看向哥哥。

“我们也是先知的后裔,要是我们也能像萨法维一样,那该多好。”

“我们的力量太过微末,什么都干不了,先活下来,其他的以后再说。”

阿尔斯兰叹了口气。

“再等十年,东帝国和白羊王朝必有一战,这或许是我们的机会。”

“我们和阿莱克修斯签署了契约,他也是个重视诺言的人,这已经是个不错的开始。”

“我们是古老教谕的遵守者,和萨法维这些整天吉哈德圣战的叛教者不是一种人,皇帝肯定容不下他们,或许能够容得下我们。”

阿尔斯兰目光闪烁。

“不说了,继续前进,萨法维再度入侵,我们得把这个消息告诉阿莱克修斯。”

“好久没见了,不知道他们到底发展到了哪一步?”

骑兵们策马奔腾,沿着峡谷直指前方,不一会儿,谷口已经近在眼前。

道路正中央竖起了一块石碑,石碑上隐隐约约刻着文字。

阿尔斯兰率众停下,好奇地凑上前去,念了出来。

“您已进入圣十字地,所有盗匪禁行!”

落款是大团长阿莱克修斯。

“五种文字,都是这句话,看来他生怕别人看不懂啊!”

库塞看着碑文,有些惊讶。

“看来我们没走错。”

阿尔斯兰耸耸肩。

飕——

几支利箭飞速射来,钉在他们身边。

两旁的山崖上,圣安德鲁骑士团的军士和民兵们露出身子,手上举着蓄势待发的弓弩和火枪。

“以主的名义,你们必须报出自己的姓名,萨拉森人。”

一个声音遥遥传来。

“是我,宰德·本·阿尔斯兰,你们的盟友!”

阿尔斯兰吼道。

“前不久,萨法维教团再度开始集结,还是朝你们这边来的!”

“我要去圣安德鲁城堡,跟你们的大团长进行协商!”

“我知道你们的规矩,只带了二十个人!”

一阵沉默后,又一个声音传了下来。

“萨法维来袭的事情我们已经知道了,大团长正在组织防御。”

“还是老样子,我们为你们提供一些粮食和武器,你们在外围袭扰萨法维的粮道。”

“东西都在圣安德鲁城堡,你们自己去吧。”

阿尔斯兰道了声谢,策马冲出谷口,眼前是一片河谷盆地。

盆地面积不大,东部的高山挡住了劫掠者的兵锋,北方和南方的隘口分别被圣安德鲁城堡和阿尔斯兰的部落牢牢守住,西部山势和缓,通过商路与第比利斯城相互连通。

这里坐落着六个定居点,三个格鲁吉亚村庄,两个亚美尼亚村庄,还有一个则是一支阿兰小部落的牧场。

农田中,农民们背着箩筐在田地中劳作,荞麦和黑麦的长势十分喜人。

“去年冬天那么冷,但他们似乎过得还算不错。”

库塞十分羡慕。

“他们本来就没种小麦,大部分都是耐寒的黑麦,蔬菜也以萝卜和芜菁为主,也不知道是怎么未卜先知的。”

“黑麦这玩意儿确实耐寒,哪怕海面结冰,黑麦的幼苗还能活着。”

阿尔斯兰看着大片的黑麦田。

“看到他们正在搅拌的灰白色浆糊了吗?那是骨粉,配合鸡粪一起用,效果十分不错。”

“黑麦最大的缺点就是产量低,但骨粉的使用又在很大程度上弥补了这一点。”

“他们还有一种从远方带回来的新式作物,叫什么猪果,就是长在土里的黄色果实,据说是拿来喂猪的。”

阿尔斯兰皱皱眉头。

“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呢,光听这个名字,我就根本吃不下。”

阿尔斯兰想了想,没想明白。

“算了,还是走吧,时间不多。”

骑兵们在乡间小路上奔跑起来,越过一片片农田和水沟,几十分钟后,山崖上的圣安德鲁城堡已经遥遥在望。

“城堡修缮了,塔楼增多了,投石机和弩炮变多了,守军人数也比上次多。”

阿尔斯兰打量着许久不见的骑士团城堡。

“看起来,我们的海达尔教长已经很难将他们从这里赶走了。”

“这是好事。”

阿尔斯兰微微一笑,回过头。

“我和库塞进去,其他人就等在这里。”

……

圣安德鲁城堡的塔楼上,骑士团的叉形十字高高飘扬,旗帜下,骑士团的军士和附属村落的民兵们在城楼上忙忙碌碌,检查武器装备,调试弩炮和小型投石机。

去年夏末,希尔凡和萨法维的劫掠者开始出现在圣十字地,抢劫过往商人,掳掠落单的农民。

作为保护者的圣安德鲁骑士团当然不肯袖手旁观,和劫掠者们爆发了数次冲突,杀死杀伤数百人。

但是,当萨法维的红头士兵出现在圣十字地后,骑士们逐渐落入下风,不得不退守城堡,将库拉河沿岸的基督教百姓安置在城堡背后的盆地中。

在此期间,大团长阿莱克修斯向四面八方求援,格鲁吉亚只派来了少量援军,反倒是南边的阿尔斯兰愿意和骑士团联手,阻止萨法维的侵略。

时间进入深秋,萨法维和希尔凡的联军扫清了骑士团的外围岗哨,开始围攻圣安德鲁城堡。

大团长阿莱克修斯宣布死战不退,率领骑士和民兵坚守城堡,阿尔斯兰从侧方骚扰粮道,一时间没能让缺乏攻城武器的红头军占到上风。

然而,萨法维的红头军实在太过狂热,这群被宗教情绪冲昏头脑的愚昧之人全然不顾自己的生命,发了疯地冲击着堡垒,以伤换伤,以命换命。

截止到深秋,圣安德鲁城堡已经摇摇欲坠,粮食和武器还有闲余,但人数已经降低到一个极其危险的地步。

可是,一场暴雪的降临打乱了萨法维首领海达尔的布局,气温骤降,河流冰封,阿莱克修斯下令在残破的城墙上泼满冰水,仅仅一个晚上的时间,一道光洁透亮的冰城赫然在目。

围城战总共也就持续了几个星期,红头军的意志没有被残酷的战争击垮,反而因为气温的严寒逐渐消沉。

海达尔对冰封的城堡毫无办法,御寒衣物和取暖燃料的短缺使他不得不撤离圣十字地,留下一地残渣。

在他看来,这些小股骑士压根没办法给他带来多大困扰,等到来年开春,他的红头士兵照样可以将他们彻底撕碎。

可是,谁都没有想到,这场寒冬竟然足足持续了五个月,直到1470年的四月,冰雪才开始融化,大地才恢复生机。

温度上升后,海达尔迫不及待地继续出征,势必要一雪前耻,将挡在路上的顽固石头一脚踢开,延续父亲的事业。

他的父亲祝乃德就曾率领教众在格鲁吉亚一带大肆掠夺,一度抢到第比利斯城下,格鲁吉亚的诸位王公忙着争权夺利,完全没有共御外侮的意思,听凭他们抢掠百姓,烧毁房屋和农田。

圣安德鲁城墙上,阿莱克修斯看着出现在远方的萨法维前锋,神色自若。

他穿着君士坦丁十一世赠予的全身铠甲,铠甲外是圣白色的十字军衣,军衣上绣着鲜明的圣安德鲁叉形十字。

“大团长,红头军还是这个样子,和流寇盗匪没什么两样。”

阿莱克修斯身边,从君士坦丁堡归来的鲍里斯骑士不屑地说道。

“不要小看他们,在战争中,意志是最重要的。”

阿莱克修斯告诫道。

的确,现在的红头军还没有什么纪律,装备也比较一般,但就是士气高昂,悍不畏死,仿佛在他们心中,送死也是一种无上的光荣。

阿莱克修斯身后,格鲁吉亚公主玛利亚正带着村妇走上城头,把做好的热饼和腌好的熏鱼分给每一位骑士,军士和民兵。

玛利亚看着身披铠甲的阿莱克修斯,明亮的眼睛里满是笑意,快步走近,为他系好白色的披风。

阿莱克修斯靠在城墙上,揭开箩筐上的白布,拿起一块热腾腾的面饼,塞进口中。

“你从小养尊处优,何必来到这里,自讨苦头。”

玛利亚看着他,突然有些感慨。

“我在君士坦丁堡和迦太基的生活也不怎么奢侈。”

阿莱克修斯看向她。

“相比于物质,主的羔羊应该更在乎信仰和精神,我在每年四旬斋时就吃这些东西,母亲的宴会也很少参加。”

“你……你对自己还真狠。”

玛利亚苦笑着。

“这算什么,我哥哥打仗时可以连续两个月不下马,成天啃肉松。”

阿莱克修斯摇摇头。

“说到吃的,粮食和军需还够吗?”

“嗯,我们的黑麦和猪果已经丰收了,东帝国的商队还送来了一些,不少受我们庇护的商人也尽心提供。”

“话说,为什么要把那种泥巴里长出来的黄色果实叫猪果呢?怪难听的……”

玛利亚有些好笑地问。

“为了恶心萨拉森人的,猪果,猪米,猪薯,这都是我父皇定下的名字,再加上确实适合喂猪,也就传开了。”

“要是他们觉得恶心,也就会有偏见,就不怎么愿意种。”

阿莱克修斯笑了笑。

“不过,时间一长,他们还是会发现这些作物的好处的。”

玛利亚也笑了起来,点点头。

“那座小铁矿也已经勘探出来了,但暂时没有商人愿意投资。”

“没事,他们只是暂时怀有顾虑罢了,等我们再度挫败萨法维的进攻,他们有了信心,肯定有人愿意开发的。”

阿莱克修斯不怎么担心。

玛利亚仰起头,注视着阿莱克修斯棱角分明的脸庞和金黄色的长发。

“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一个愿意阻挡萨拉森入侵的坚强战士了,他们都很佩服你。”

“圣安德鲁不坠,格鲁吉亚就是安全的,父王也很感激你。”

“可是他不愿把精锐部队派过来,非要留着威慑其他王公,留着打内战,是吧?”

阿莱克修斯收敛笑意,别过头去。

“依我看,他压根就不在乎百姓的死活,他不配为王。”

“抱歉,我没办法改变他的心意。”

玛利亚听到这些,抿了抿嘴,眼神一黯。

“你为了我的祖国来到这里,我的祖国却没什么可以给你。”

“算了,他允许我招募格鲁吉亚骑士就行,整个格鲁吉亚那么多人,不乏优秀的勇士。”

阿莱克修斯想了想,拍了拍玛利亚的肩。

“我在帝国内原本有不少财产,已经几乎变卖干净了,连我母亲给我准备的结婚钱都要了过来,希望能有个好结局吧。”

“一定会的,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不少教士也对王公们的不抵抗政策非常不满。”

玛利亚连忙说。

“你的名字已经在整个格鲁吉亚传遍了,不少人以你为榜样,这几个月,愿意加入骑士团的勇士越来越多了,不少人都慕名来到这里。”

“王公们的昏庸迟早会成为他们的棺盖,你的贤明迟早会成为你的冠冕。”

“算了,还是先守住堡垒吧。”

阿莱克修斯摇摇头,握紧宝剑。

“比起几个月前,我们的人数已经增多了不少,大家在上一场战争中变得更加团结,隔阂因鲜血而消融,信仰因硝烟而闪耀。”

“我的火枪已经全部到齐了,萨法维人没有这些东西,光靠狂热来打仗,迟早会吃大亏。”

“嗯,我相信你。”

玛利亚踮起脚尖,在阿莱克修斯额头上轻轻一吻,恋恋不舍地走下城楼。

“大团长好福气。”

楼梯上,宰德派首领阿尔斯兰一边上楼,一边笑眯眯地看着全副武装的阿莱克修斯。

“这可是整个格鲁吉亚最美丽和最温柔的公主。”

“萨法维的先锋军已经来了,你还待在这里干什么?”

“你要的粮食已经装好,你要的情报也都分享了。”

阿莱克修斯皱皱眉。

“我们签署了协约,当萨法维来袭时,你得从南方绕到东方,袭扰他们的粮道。”

“放心,我是个讲究契约精神的人,再说,萨法维本就容不下我。”

阿尔斯兰拿起一块面饼,大口啃着,凝望着远方的红头先锋军。

“我只是想看看海达尔的军队。”    “看出什么了?”

阿莱克修斯问道。

“仅仅是先锋军,暂时还看不出什么。”

阿尔斯兰摇摇头。

“但是,比起上次,人数少了,希尔凡的正规军更是消失不见。”

阿尔斯兰指了指远处,红头军们正在扎营。

“看来,比起我们,希尔凡人明显更害怕你的皇兄。”

“希尔凡人在切尔克斯和哥萨克的铁蹄下瑟瑟发抖,他们没办法向萨法维提供多少帮助了。”

“至于海达尔,据我猜测,他只是不想让自己的第一次圣战草草收场,还是想来赌一把。”

“呵呵……他的父亲祝乃德依靠吉哈德圣战赢取了巨大声望,他恐怕也是这种打算,现在估计恨透了你们。”

阿尔斯兰看着阿莱克修斯。

“你有火枪,有充足的粮食和新式燃料,人数还得到了增多,他们已经很难攻下这座城堡。”

阿尔斯兰一笑。

“萨法维人最擅长虚张声势,千万别被他们吓住。”

“放心,我已经收到了皇兄的信。”

阿莱克修斯简单地说。

“也许在海达尔眼里,我们只不过是靠天气逃过一劫,一旦开春,等待他们的只是一座破烂的堡垒和几十个虚弱的骑士罢了。”

“但是,我们可不只是靠这些来打仗的。”

“那靠什么?我其实也挺奇怪的,你们的发展速度简直惊人。”

阿尔斯兰问道。

“信仰,虔诚?这些他们也有——”

“我家有钱。”

阿莱克修斯一脸理所当然。

“行吧,那我走。”

阿尔斯兰楞了一下,摇着头,走下城楼。

营帐扎完后,先锋红头军们吹响号角,敲响战鼓,气势汹汹地来到城外,在远程武器的射程外排好阵势。

见骑士团军容严整,武器充裕,士气高昂,对方踌躇片刻,一位红头骑兵跃马上前,挥舞双臂。

“不要攻击,我是海达尔首领的信使!”

“请你们的大团长出来说话!”

阿莱克修斯制止弓手,探出脑袋。

“我就是阿莱克修斯·阿维什·巴列奥略,斯巴达亲王,圣安德鲁和圣乔治骑士团的大团长,吾主耶稣的忠实信徒!”

“海达尔首领邀请您下来一叙,他发誓遵守古老的战争法则,您不用担心受到伤害!”

红头骑兵说完,毫不停留,跑马回阵。

他使用的是希腊语,城楼上的骑士们都能听懂,纷纷看向阿莱克修斯。

“殿下,不要去,萨法维不值得信任!”

鲍里斯压低声音。

阿莱克修斯想了想,摇摇头。

“当年君士坦丁堡之战时,穆罕默德邀请我的祖父出城谈判,他没有退缩。”

“这是战争礼仪,海达尔是个教长,他要想维持权威,不可能违背自己的誓言。”

鲍里斯还欲再劝,阿莱克修斯挥挥手,走下城楼,在所有人敬佩的眼神中,骑上自己的战马。

小门打开,阿莱克修斯全身披挂,马匹的背上覆盖圣洁的白衣。

阳光映射着白衣和银甲,为阿莱克修斯的身影镀上一层黄金。

对面军阵中,一位戴着头巾的少年同样单人匹马,来到阵前。

隔着一道壕沟,两人冲彼此微微点头。

“我是海达尔,祝乃德之子,法蒂玛的后裔,流淌着先知之血。”

少年高傲地说。

“我是阿莱克修斯,圣君士坦丁之孙,伊萨克皇帝之子。”

阿莱克修斯看着年方十二的海达尔,面色平和。

“古老美德的遵守者,冰封者阿莱克修斯,好久不见。”

海达尔淡淡说着。

“我无意与你为敌,让出道路,相安无事。”

“执意抵抗,你和你的骑士都将悲惨死亡。”

“你是西方皇子,为什么要为格鲁吉亚人流血牺牲?”

“我是基督徒,有我在,没人可以伤害主的羔羊。”

阿莱克修斯注视着他。

海达尔也看着对方,突然一笑。

“据我所知,你不好杀戮,笃行正义,在你的土地上,就连伊斯兰商人都能正常通商,不用担心强盗的洗劫。”

“你的名声流传在外,在我出征前,竟然还有一些商人提出异议,不想让我攻打圣十字地。”

海达尔的笑容扭曲起来,面貌狰狞。

“但是,你以为我不知道么,你和你的父亲只不过是为了格鲁吉亚的王冠罢了,何必如此虚伪。”

“你放我过去,我将格鲁吉亚尽可能搅乱,他们越混乱,你们的胜算就越大。”

“我们完全没有什么你死我活的必要,甚至可以暗中合作。”

海达尔见阿莱克修斯一言不发,眉目一亮。

“你的哥哥在北边大肆屠杀,大量的学者和知识分子被贬为奴隶,大量的桥梁和房屋遭到焚毁,他所经过的地方,简直比蝗虫啃过的农田还要干净。”

“你是个不错的人,如果你代替他成为共治皇帝,大家都很高兴。”

“我帮你当上格鲁吉亚之王,你以格鲁吉亚为基业,谋取君士坦丁堡的皇冠,也许能有不小的希望!”

“你觉得我的提议如何?”

海达尔口不择言,越说越兴奋。

“我以为萨拉森人不喝酒。”

阿莱克修斯轻蔑地看着他。

“什么?”

海达尔皱皱眉,不明就里。

“我还有些路易波士茶,等会儿送给你,醒酒的。”

阿莱克修斯撂下一句话,调转马头。

“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子罢了,别到我这里显摆你那初出茅庐的计谋。”

阿莱克修斯冷淡地说。

“我知道你不成熟,没想到竟然如此异想天开。”

“你的那些支持者们把你当成神明一样供奉,你该不会真把自己当神明了吧?”

“你想打多久,我奉陪就是。”

阿莱克修斯纵马离开,留下海达尔愣在原地,气得满脸通红。

……

马尔马拉海东北部,博斯普鲁斯海峡东岸,安纳托利亚城堡。

14世纪末,奥斯曼苏丹巴耶济德一世为了攻打君士坦丁堡,在博斯普鲁斯海峡的亚洲一侧修建了这座堡垒,在这里,博斯普鲁斯海峡非常狭窄,是最适宜进行登陆作战的一片区域。

十七年前,奥斯曼苏丹穆罕默德二世出于同样的理由,又在安纳托利亚堡垒的正对岸修建了一座规模更大,火炮更多的堡垒,将其命名为鲁米利亚堡垒,又称“割喉堡”。

黑海海峡大概是全世界最容易封锁的海峡,无论是博斯普鲁斯海峡还是达达尼尔海峡都极为狭窄,只要在两边都建上堡垒,布置火炮,火力网完全可以将狭小的海面彻底笼罩。

爱琴海壁垒计划正式启动后,距离欧洲大陆最近的安纳托利亚堡垒第一个迎来扩建,大量的希腊劳工被强制征召,大量的石头和泥土被堆砌在此,如果不是苏丹陛下实在缺钱,恐怕就连昂贵的火炮都会多铸几门。

尽管如此,安纳托利亚堡垒还是成为了整个爱琴海壁垒群最坚固的要塞,城防齐整,火力强劲,可以覆盖小半片海峡。

战争爆发后,安纳托利亚城堡迅速被驻军填满,一千余名士兵分别驻扎在城堡各处,更多的机动部队分布在附近的军营之中。

正值夏夜,安纳托利亚要塞安静了下来,巡夜的士兵们举着火把,轮休的士兵则陷入安眠。

最高的一座塔楼内,堡垒指挥官端坐在书房中,伏案而写。

蜡烛滋滋作响,羽毛笔沙沙划动,夏虫的嘶鸣萦绕耳边,更显夜的宁静。

苏哈特停下笔,望着窗外的点点灯火,紧皱的眉毛舒缓了些。

苏哈特是个纯正的奥斯曼突厥人,祖上还迎娶过奥斯曼家族的公主,颇有几分势力。

穆罕默德二世转进安纳托利亚后,德夫希尔梅派遭到打压,突厥贵族重新登上权力舞台,他们迫使苏丹放宽了耶尼切里禁卫军的招兵标准,将自己的孩子也送进营中。

这一举动的确让穆罕默德二世赢得了不少突厥贵族的支持,但这些出身突厥贵族的“新耶尼切里”实在不比他们的前辈,不仅战斗意志较弱,还带来了不少从前没有的陋习,**,酗酒,抽大烟……

为了尽可能保持耶尼切里的战斗力,苏丹陛下没有将他们混编,德夫希尔梅制度下培养起来的称为“老耶尼切里”,突厥贵族组成的称为“新耶尼切里”。

当然,哪怕在二十年前,奥斯曼帝国都是一个欣欣向荣的国家,突厥贵族们还没有彻底腐化,他们中,不少人依旧像祖先一样勇武善战,像祖先一样誓死效忠奥斯曼家族。

苏哈特就是这种人。

在他的管理下,安纳托利亚要塞保持着从前的高效率,一切军务都条理清晰,明明白白,没有给海峡对岸的希腊人一点机会。

苏哈特是个纯粹的军人,他也一直以此为傲,除了领兵打仗外,他根本不关心任何事。

但是,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实在让他始料未及,让他整日愁眉不展,心事重重。

苏哈特叹口气,拿起笔记本,静静阅读着自己的战争笔记。

“伊历863年初春,狂风暴雨暴雪席卷了整座要塞,天上完全没有太阳,士兵们养殖的牛羊鸡鸭开始死亡。”

“邻近的村子遭灾严重,他们没办法给我们提供多少补给,苏丹陛下的粮食又迟迟不到,大家都很担忧……”

苏哈特回忆起初春的暴雪,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

想了想,他继续看下去。

“水井被冻住了,士兵们不得不前往冰封的小溪凿冰取水,我们的燃料消耗很快,去年囤积的木柴眼看就要不够了。”

“又过了几天,木柴彻底告罄,原先负责给我们运送木柴的村民很久没有再来,我猜他可能死了……”

“我安排士兵们出城砍柴,征召兵还好,但耶尼切里们说什么也不干,我没有办法,只能以身作则,安排我的亲兵出城砍柴,他们这才满不情愿地离开了堡垒。”

“伊历863年3月,有人死了,活生生被冻死了,一群士兵在砍柴的时候迷了路,被发现时,已经是硬邦邦的尸体……”

“3月末,粮食不够了,我告诉士兵们,大雪堵住了道路,只要雪化,苏丹的粮食必然到来……”

看到这里,苏哈特有些烦躁,连翻几页。

“谢天谢地,苏丹的运粮队总算来了,粮食还算多,但质量已经严重下滑,不少耶尼切里十分不满,吵闹着敲锅,被我劝住了……”

“我告诉他们,现在俏<惫赝罚饷娴南@澳Ч砘⑹禹耥瘢灰谴蚬矗颐堑募胰巳慷嫉盟溃撬坪跽娴奶寤岬搅怂盏さ哪汛Γ只蛐碇皇潜幌抛×耍卜至撕贸な奔洹**

苏哈特又翻过几页。

“863年5月,天气总算晴朗了些,粮食也变多了,据说是从希腊人和亚美尼亚人手上收来的,造成了不小死伤……”

“为了提振士气,我带着士兵们去河里洗澡,去海边拉练,大家唱起了古老的歌谣……”

“可是,就在我们唱歌时,海面上出现了一艘希腊军舰,安拉在上啊,我从未见过如此巨大的军舰,黑洞洞的炮口直指要塞。”

“我敢说,海峡的风浪根本拍不翻它。”

“我们立马跑回了要塞,敲响了警钟,炮手迅速就位,随时准备消灭希腊入侵者。”

“可惜的是,他们一直在火炮射程外逡巡着,没有靠近的意思,不知为何,我的感觉十分不好,似乎有双眼睛正观察着我们。”

“当天晚上,就在我们进入梦乡时,希腊人的舰队再次出现了,在月光的照耀下,我看清了庞大的舰队,他们毫无进攻的想法,一直对着要塞开炮,尽管大多数炮弹都打不到我们。”

“那一夜,整个要塞都紧张兮兮,我立马通知了附近的驻军,他们在海岸边展开搜索,没有发现希腊人的踪迹。”

“他们的炮火持续了一夜,吵得我们压根睡不着觉,神经一直紧绷着,生怕他们在下一刻就大举登陆。”

苏哈特看到这里,重重叹了口气。

“第二天晚上,他们又来了,还是一样的套路,还是一样的炮火连天。”

“接下来,他们时不时对我们发起试探性进攻,胆子还越来越大,有一次,他们的几艘小船甚至摸到了岸边,我们的火炮竟然没有开火,索性巡逻骑兵发现得早,成功赶走了他们。”

“后来我才知道,士兵们还能轮休,但炮手是专业人才,没办法替代,整日整夜的盯防让他们神经衰弱,吃饭的时候都能昏睡过去。”

“我没有办法,只好削减了当值火炮的数量,让炮手们充分休息,这才使情况有所改观。”

“但是,最令我忧心的是,士兵们对希腊人的警惕心越来越弱,他们似乎天真地认为,希腊人不可能登上海岸,虚张声势的炮击是他们唯一能做的事情。”

“后来我才知道,爱琴海沿岸的各处要塞都遭到了相似的情况,只不过我们这里最为严重。”

“爱琴海壁垒的设计师和我的叔叔有一面之缘,我们对他十分放心,我们的壁垒群的确将所有适合登陆的地点保护了起来,也的确让希腊人十分难受。”

“但是,再伟大的堡垒也离不开坚强的士兵,最成熟的防线往往是从内部被打破的。”

“我们又能耗到什么时候呢?”

看到这里,苏哈特的眉头隐隐作痛。

“863年6月,粮食配给越来越少,弹药和武器也很久没有送来,我不知道苏丹陛下遇上了什么麻烦,但再怎么苦,也不能苦前线奋战的士兵啊!”

“不久后,东线开战的消息传到了这里,白羊王朝的大军分三路越过边境,卡拉曼和拉马赞不出意外地爆发叛乱,打成一团……”

“我听商人们说,很多地方都遭到了灾害,苏丹陛下十分为难,过度征粮只会导致越来越多的地方爆发叛乱,我能理解他,但谁又来理解我呢?”

“863年6月底,又一则坏消息传到了这里,高原上的一些游牧部落开始劫掠了,苏丹陛下十分生气,他们要求苏丹拨款赈灾,提供粮食,种子和牛羊,但苏丹陛下又能从什么地方弄到这些东西呢?”

苏哈特默默地看着自己潦草的字迹,不发一言,翻到最后一页。

“安纳托利亚要塞离鲁米利亚很近,我站在高处,可以隐隐约约地看见割喉堡的城墙,看见海面上巡逻的希腊舰船,看见一艘艘满载货物的商船驶向康斯坦丁尼耶。”

“天气晴朗时,我还能看见康斯坦丁尼耶模糊不清的轮廓,那座城市是那么美丽而富饶,人人都能找到自己的容身之地。”

“奥斯曼家族说,这座城市终将属于他们,这是安拉的旨意,曾经的我深信不疑,但现在,我只能幽幽一叹,不知所云。”

“这几天夜里,希腊人的舰炮依旧敲响,与此同时,天空上飘来一朵朵火花,我知道这种东西,下面是燃烧的蜡,上面则是纸笼,很容易制作,希腊人曾经在北非用过这种东西……”

“但是,愚昧的士兵和百姓完全不懂,他们一心认为这是魔鬼的灯火,希腊皇帝则是火狱中的告死天使,还称其为魔鬼灯,简直令人生气……”

“大事不好,一些魔鬼灯落在了农田和森林中,引起了火灾,虽然及时扑灭,但这反而让愚昧之人对魔鬼灯的传说深信不疑,惶恐和不安继续蔓延,我实在无能为力……”

“在开战之初,苏丹陛下为了将整个爱琴海壁垒整合起来,曾专门设置了情报官,他们在每个要塞间奔波,我们则将最近的情报告诉他们,直接传到苏丹陛下的案桌前。”

“我曾将这些情况详细写明,一股脑交给了情报官,请他转交苏丹,请苏丹为我们解决问题。”

“但是,他却斥责了我,认为我们的要塞没有遭遇大规模入侵,依旧固若金汤,不需要为了这些小事劳烦日理万机的苏丹陛下。”

“我怀疑,这可能是因为我从不向他行贿,士兵的伤亡也如实汇报,从不和他瓜分空饷。”

“唉,这简直令人寒心,我承认,这种事非常正常,每一支军队都会发生,但这也得分时节啊!国难当头,一个个忙着抽大烟,吃兵血,将苏丹的粮食往自己的口袋装。”

“无论如何,我都会做好自己,绝不和他们同流合污,祖先拼死奋战得来的领土,绝不能在我们的手上轻易丢失!”

轰——

海面上,火炮又一次轰鸣了起来,紧接着,魔鬼灯悠悠飘过,像是漫天星辰。

士兵们已经对此感到麻木,无精打采地走出军营,无精打采地列队,领取自己的装备。

苏哈特站起身,放下笔记本,取下墙上的弯刀,慢慢披上甲胄。

门开了,仆人闯了进来。

“阿伽,情报官让我来问问您,发生了什么事?”

仆人小心地说着。

“他准备明早离开,您这周的情报却还未上交,他也让我催催您。”

苏哈特苦涩一笑,闭上满是黑眼圈的双眼。

“没什么事,让他好好睡。”

“至于情报,我没写。”

“那您……”

仆人有些为难。

苏哈特睁开眼睛,径直走出房门。

“你告诉他,西线无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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