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歌踏了有小半个时辰,羊肉终于烤熟,羊杂汤也炖好。
于是,王臣自从穿越到大唐之后,有幸第一次看到七千人的大军聚集在一起同时进食的壮观场面,那动静真的不输给七千头猪拱食。
抱歉,没有侮辱的意思,就只是说动静很像。
相比起两千多洮临民壮,五千安西军的吃相要狂野得多。
王臣忍不住询问马璘道:“节帅,弟兄们饿了很多天了吗?”
“唉。”马璘便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说,“贤侄,我就这么跟你说吧,今晚这顿吃食是他们八个月来吃得最好的一顿,甚至也是最饱的一顿。”
“啊,不会吧?”王臣愕然道,“已经八个月没吃过羊肉?”
“对,整整八个月了。”马璘道,“去岁八月吐蕃刚入寇时,圣人曾经遣中使往邠州送了一百头羊以及三万多贯钱,之后就再也没有了。”
“呃……”王臣这才猛然想起,府兵制早就已经崩溃多年。
大唐现在的兵役制度是募兵制,但是由于国库没那么多钱粮养活军队,所以在各个州府设立了一个又一个节度使,让这些节度使自筹钱粮来养活军队。
说白了,其实就是把养兵的包袱甩给地方,让老百姓分担。
邠宁军、鄜坊军、朔方军、神策军以及盘踞在河北听宣不听调的魏博军、成德军、卢龙军,都靠节度使自筹钱粮养活。
河朔三镇占着富庶的河北,物产丰饶,田赋充裕,有足够的财力养得起一支大军,比如魏博节度使最初不过六州之地,却能养得起十万大军!
朔方军的辖区大多是不毛之地,但是其治所却设在河中府。
河中府不仅酿酒等手工业发达,而且还把持着池盐的商路,所以也不愁没有钱粮。
至于神策军,就更加不用多说,整个江南、淮南以及湖南的钱粮大多都拿来供养神策军了,几乎就是拿半壁江山的税赋供养着神策军。
但是邠宁军、鄜坊军就没有那么好的条件。
邠州、宁州、鄜州以及坊州地处黄土高原,历来就很贫瘠。
这四个州本来就已经很穷了,又迭遭战乱,先是安史之乱,接着是回纥骑兵回师的时候烧杀掳掠,再接着又是吐蕃入寇,没过多久又是仆固怀恩叛乱。
总之,最近十多年这片区域一直都在打仗,就没有消停过。
常年累月的战乱最终造成人口的大量流失,经济彻底崩溃。
所以完全可以想象,邠宁军、鄜坊军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王臣起身到人群中走了一圈,发现邠宁军五千多人,多数将士都精瘦精瘦的,也就那些有散官能从朝廷领到俸禄的将校稍微圆润些。
邠宁军(安西军)的五千多号将士不仅瘦,而且衣衫褴褛。
王臣还特意凑近一个邠宁军士兵仔细观察,发现他的圆领袍及幞头又破又脏,脚上的麻鞋也穿了底,连大脚趾都露出来,再打开行囊,发现里边也没有换洗的衣裳和鞋,甚至就连毛毯和单兵帐蓬也没有,只有乌锤甲完好无损。
“你就穿这个行军?”王臣指着破麻鞋问道。
“无妨。”士兵笑道,“早就磨出厚厚的老茧,不穿都无妨。”
“也没有毛毯?”王臣又道,“冬天时在外宿营你们怎么办?”
“公子容禀,毛毯倒不是所有人都没有。”旁边一个火长站起身叉手一揖说,“每火还是有一两条毛毯的,冬天在外宿营,大伙在一块挤挤也能应付过去。”
王臣脸上顿时露出不忍之色,这样的军队,让他莫名想起川军。
当年川军出川抗日,就被阎锡山污蔑为叫化子军队,甚至拒绝川军加入由他指挥的第二战区的战斗序列,实属有眼无珠。
到了这,王臣大概也就明白,十多年后这支军队为什么会闹出泾原兵变了。
因为这支军队过得太艰苦了,可即便条件如此艰苦,他们也没有半句怨言,当朝廷把他们从邠州宁州调往条件更加艰苦的泾州原州时,他们依然还是坚决的服从调令,无怨无悔的替大唐坚守西陲,直面吐蕃兵锋。
当河北吃紧,朝廷再次想起这支精锐之师,准备把他们调去河北镇压叛乱。
途经长安时,安西军的将士唯一的期望就是唐德宗能够赏赐他们一顿大餐,好让他们在出征河北之前能美美的饱餐一顿。
然而即使是如此卑微的要求,也没能满足。
唐德宗守着琼林、大盈中堆积如山的宝货,却只让京兆府出面招待安西军,而京兆府尹更只给安西军准备了粗茶淡饭。
于是安西军将士彻底心寒,也彻底被激怒。
说白了,这就是一群爷爷不疼姥姥不爱的没了根基的雇佣兵。
大唐朝廷上到圣人,下到地方,从来就没人拿安西军当人看,而只是把他们当成一样工具,要用的时候拿出来,不用的时候就扔一边。
“倒让公子见笑了。”那个士兵还有些不好意思。
王臣拍了拍那个士兵的肩膀,随口问道:“你叫什么?”
那士兵挠了一下头,回答道:“回公子话,小人姓郑,名甲。”
“郑甲?”王臣愣了一下说,“郑乙是你兄弟?你是小乙的兄长?”
“是的,小乙正是小人兄弟。”郑甲再次挠头,“小乙都跟我说了,这三年多时间幸亏有公子你照拂,不然的话他早就已经死在了战场上。”
王臣再次拍了拍郑甲的肩膀,起身坐回到了马璘身边。
“贤侄,我们安西军是不是很寒酸?全身上下就没一点值钱行头。”马璘有些自嘲的说道,“就连吐蕃人都嘲笑我们是乞索儿军。”
王臣摇了摇头说道:“但是我看到了坚甲利兵!”
听到这,马璘瞬间来了精神,笑着说:“那是,要是比衣帽裤子鞋子毛毯还有帐逢等器具,我们拍马也追不上其他各镇,就是相比长安市井的乞索儿也是强不到哪儿去,但要是比甲胄和兵器,我就敢拍着胸脯说,我们安西军绝不比任何一个方镇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