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云程心里也是一肚子苦水:我都退到坤宁宫总管的位置上了,这差事怎么还是如此难当。

对于定王的发问,马云程只管点头哈腰、唯唯诺诺。

见这位大太监铁了心要装傻充愣,定王恨恨地挥挥手:“去吧,都去吧。过几日我亲自去跟父皇、母后说,我要做吴王,我也要搬出宫去住。”

马云程如蒙大赦,抽身急退。

回到坤宁宫,马云程把定王的话一五一十地跟周后讲了一遍。

本以为皇后娘娘听了要发火,没想到她却冷冷地问道:“咱们大明的皇子,可以封吴王吗?”

马云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是在定王面前装傻充愣可以,在皇后面前可不敢,只得硬着头皮答道:

“自然可以,太祖爷第五子初封吴王、封地杭州。八年后改封周王,建藩开封。”

至于另一位吴王朱允熥,马云程故意略去不说了。

周后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便挥挥手,示意马云程下去。

第二日,八月十八,后宫中难得的保持了平静。

但前朝却热闹异常,真可谓是按下葫芦起来瓢。

文华殿中,崇祯的屁股还没坐热,刑部尚书徐石麒就把难题抛了出来:“陛下,前兵部尚书、督师丁启睿已逮至京师,如何处置,请您示下。”

这件事法司也没什么可审的了,就是上个月丁启睿、杨文岳、左良玉、方国安在朱仙镇大败,被李自成杀的丢盔弃甲。先有左良玉违令带兵夜奔襄阳,后有丁启睿与杨文岳逃奔汝宁。

丁启睿仅以身免,把敕书、尚方剑、印绶全部丢了个干净。

前兵部尚书陈新甲上个月下狱,前兵部尚书丁启睿这个月下狱,一对难兄难弟,终于在大狱里团聚了。

徐石麒之所以着急催着崇祯结案,实在是因为监狱里同时关着两位前兵部尚书,有些过于不体面了。

要杀就赶紧杀了,要放就赶紧放了,别老吊在半空中让人不上不下的。

要按以往,崇祯直接就下令把人杀了。但这次,崇祯发自内心地有些理解丁启睿,因为中原的局面全面崩溃了,这已经不是某一个人的问题了。

现在的形势是,东阁大学士、礼部尚书吴珄督师江北;兵部右侍郎侯恂总督陕西三边军务,杨文岳总督保定、山东、河南军务。

杨文岳刚刚在朱仙镇吃了败仗,已经自身难保。

吴珄刚刚到任,手里也没什么人可指挥。

侯恂手里的陕西边军已经是中原最后的可战之兵了。

这是文臣,至于武将,最能打的左良玉,现在养成了临阵畏战,调头就跑的毛病。其他几个总兵也好不到哪里去。

明军在中原无计可施,这也就算了,关键东面还有张献忠谋划着进攻南京,也不知道凤阳总督和南京那些守备们能不能扛得住。

清军如果在这个时候入关,天呐,全局都要崩溃。

想到这里,崇祯冷冷地问道:“今年就得把闯逆、献逆全部击溃,众你们都说说,有何对策?”

听到‘击溃’一词,所有大臣都面面相觑,去年说击溃流寇,大家还是非常有底气的。现在嘛,局势崩坏成现在这样,不继续被流寇击溃,就算烧了高香了。

而且真正有能力督师的洪承畴已经投降大清了,现在派去的这帮文臣啊,先别提懂不懂兵法了,他们连手下的总兵都指挥不动。

最明显的表象,就是前有贺人龙,后有左良玉,每次到了开战前夕,都是把友军一扔,连夜跑路。然后带动友军一起跑路,最终大败亏输。

君臣相顾无言,也没人肯站出来说话。崇祯只得点名:“首辅说应该如何是好?”

周延儒见躲不过,只得硬着头皮答道:

“臣以为,当命各督师、总督、巡抚、总兵,合兵一处,与闯逆决战,全力解围开封,救出周王。

陕西边军精锐尽数调出,先解开封之围,再入卫京畿,以防清军入关劫掠。”

崇祯无奈地点点头,这话也不能算错。毕竟就连皇帝自己,也不敢明着说扔下开封和周王不管了。

兵部尚书张国维紧接着补充道:”陛下,东虏奴酋黄台吉已经亲自致书,若是我们不肯同意和谈,那年底清军是一定要入关劫掠的。

还请陛下早做安排,等陕西边军打败闯逆,再入卫京畿,恐怕就有些来不及了。”

听到这话,所有大臣都变了脸色。众人都已经隐隐感觉到,北京很快就要守不住了。因为能稍稍与清军对抗一下的勤王军几乎已经打没了。

张国维不等众人缓一缓,又给了一记重击:“如今辽东只有吴三桂的孤军守着宁远等寥寥数城。整个辽东的丢失,已经只是时间问题了。”

包括崇祯在内,所有人都像胸口被巨石重击过一般。

虽然张国维说的这些,在场之人早就知道了。但一直以来,君臣同心,都在自我麻痹,不愿直面现实。

偏偏张国维非要把伤疤揭开。

已经彻底聊不下去了,崇祯站起身,拂袖而去,只留下众人呆愣在原地。

这可是崇祯朝十五年来极为罕见的场面。

……

与此同时,开封城外,闯军大营。

李自成正歪坐在中军大帐里,拿着一支羽箭把玩。

帐中只有心腹军师牛金星、宋献策,以及李过的养子李来亨。

开封之战打到今天这个地步,已经没什么兵法可讲了。城中早到了人相食的地步,接下来就纯粹是意志的比拼了。

于是李自成闲了下来,带着军师和晚辈随便聊聊。

“打下开封之后,咱们就彻底成势了。你们说下一步应该进攻哪里?”

牛金星答道:“自然是进攻山东。攻下山东后,咱们把漕运截断。没了粮食,北京不战自溃。只要占了北京,活捉崇祯,则天下传檄可定。”

李自成又看向宋献策,宋献策也附和道:

“据我观察,大明上上下下,人心已经散了,这是气数将尽之象。您看看贺人龙,再看看左良玉,他们已经完全不想打了。

只要我们迅速拿下北京,各地明军应该不介意换个朝廷效忠。”

想到左良玉,李自成都被逗乐了,这家伙逃跑时机把握之精准,逃跑路线选择之巧妙,与贺人龙当真是一时瑜亮。

自贺人龙被崇祯密旨处决后,左良玉已冠绝当世,无可匹敌。

至于接下来的战略,李自成只是随口问问。天下形势,数日一变。现在谈北京、南京,还为时尚早。

李自成清清嗓子,聊起了正事:“开封城里,已经人相食了。可以派人去劝降河南总兵陈永福了,至于周王与河南巡抚高名衡,就算了,我不需要他们投降。”

牛金星有些不解:“闯王,陈永福可是射瞎了您一支眼睛啊。”

李自成把手中的羽箭在牛金星眼前晃了晃:

“射瞎我的就是这支箭啊,你派人告诉陈永福,只要他投降,我愿意当众折箭为誓,绝不加害他。不仅不加害,还要大加重用。”

牛金星、宋献策领命而出。

帐中只剩下李来亨,李自成长长叹了一口气。

李来亨笑道:“爷,咱们终于扬眉吐气了,您何故惆怅?”

李自成摇摇头:“咱们是义军,朱元璋也是义军。朱元璋的经历告诉我们,参与推翻旧朝的有许多支义军,但最终坐天下的,只有最强的那一支。

朱元璋得了天下,却把其他义军都斥为反贼。

我想了好久,发现咱们也没办法免俗。打下开封之后,过不了多久,我就要火并罗汝才跟张献忠了。”

李来亨闻言一惊,刚要相劝。

李自成摆摆手:“你劝我也没用,没有办法啊,不是咱们火并他们,就是他们火并咱们。

不说这个了,我让你留在中军,负责处理从北京传来的情报。

这一年来你也成长了不少,说说北京最近都有什么新鲜事吧。”

李来亨才十四岁,却已有些少年老成了,略一思索,便答道:

“崇祯起用了周延儒为首辅,周延儒又起用了一大批东林之人。

周延儒自起复之后,收受贿赂、任用私人,这也就算了,他还和他的党羽们玩了命地攻击厂卫。

这个崇祯真的是好奇怪,就连咱们都知道,在有余力之后,就要立即着手收买密探、搜集情报。

崇祯却上赶着打压厂卫,我就只觉得匪夷所思。”

李自成也有些恨铁不成钢:“你说崇祯刚登极时,被奸臣蒙蔽,还有情可原。怎么十五年过去了,他是半点长进都没有啊,我都替他着急。”

李来亨继续说道:“听说厂卫势力不愿意坐以待毙,在谋划着干掉周延儒及其党羽。

爷,您说我们要不要在背后添把火,帮一帮他们。最好干脆能把崇祯一并干掉,到时候主少国疑,大明崩溃的更快。”

李自成闻言,连忙否决:“真是小儿之见。崇祯可是我们的好皇帝,他会帮我们除掉很多对手,洪承畴被逼的降清了,孙传庭被贬官,卢象升战死。

还有咱们这两年杀的汪乔年、傅宗龙等人,实则都是被崇祯逼死的。

这么好的皇帝,你为什么会想到要暗杀他呢?”

李来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就是随口一说,崇祯躲在深宫里,哪那么容易暗杀啊。

不过崇祯后宫的皇贵妃上个月没了,据咱们的密探所报,他那三个儿子,太子、定王、汉王,很可能要斗起来了。”

李自成为了手把手地栽培李来亨,进一步问道:“你说说,他们这三个兄弟,谁跟谁之间斗的最狠?”

李来亨不假思索地答道:“我不在北京,不知道具体情况。但依常理想来,肯定是太子、定王齐心协力,跟汉王斗啊。听说汉王的母妃和三个同胞兄弟死的都有些不明不白。

汉王若是能为他母妃和三个弟弟报仇,我还真会高看他一眼。”

李自成又被逗乐了:“你不会想说,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吧。两个嫡亲兄弟,一起对付庶出兄弟?”

“难道不是吗?”

“你还太年轻啊,在皇位面前,最亲的嫡出兄弟之间,才是最大的冤家。在嫡出兄弟决出胜负之前,庶子甚至反而会成为嫡子争相拉拢的对象。”

李来亨一时难以领会。

李自成笑道:“这世上最难揣摩的,就是人心。等将来咱们进了北京,把崇祯父子生擒活捉,你可以挨个问问他们,就能印证我说的对不对了。”

“爷,您这么一说,我倒真想早点进北京看看。”

李自成点点头:“把咱们收买的官员用上去,多添几把火,好好挑拨挑拨他们父子、兄弟之间的关系。

使劲给崇祯添点堵,他越烦乱,对咱们就越有利。”

李来亨笑着答应道:“好,我这就去写信。大明的厂卫、东虏收买的奸细、咱们收买的奸细,三家齐心协力,必能把北京闹得满城风雨。”

李自成笑着挥挥手,李来亨兴冲冲的去了。

李来亨若是知道自己早在汉王殿下算计之中,不知又会作何感想。

……

八月十九。

朱慈炤早早就醒了,这几天闲着无事,算是把觉睡足了。

方正化恰到好处地将早饭端到了床边。

朱慈炤喝了口小米粥,然后感叹道:“要是有人能嘴对嘴喂我好了,也不枉我当这一回汉王。”

方正化闻言笑道:“殿下,跟您说个好玩的。太子和定王身边的所有宫女都被调走了,以后每人四个六十多岁的老婆子侍候。听说太子和定王的脸都气绿了。”

朱慈炤都能脑补出当时的情景来,换任何男人处在他俩的位置上,脸都会被气绿的。

他俩没有当场发飙,已经够有涵养了。

突然反应过来,朱慈炤瞪了眼方正化:“不是说了,别瞎跑,你又到哪晃悠去了?”

方正化笑道:“冤枉,奴婢根本就没有出端本宫,皇后娘娘不是派宫人来打扫宫殿嘛,里面有奴婢的儿时玩伴,就聊了几句。”

朱慈炤点点头,高时明的徒子徒孙无数,以致方正化随时随地都能遇到‘自己人’,这个很正常。

方正化继续禀报听来的消息:“听说定王受了您的感召,闹着要当吴王呢。有殿下的珠玉在前,定王有样学样,态度可强硬了。”

朱慈炤笑着点评道:“刻舟求剑,学我学的太生硬了。

我是完全没有夺嫡的可能了,所以闹一闹,父皇也不会动真格的。

对于我这种闲散亲王,谁当皇帝都会多包容一些,以示自己的宽仁友爱。

但是定王还有成为储君的可能,他这么闹不是找死吗。”

方正化摇摇头,表示理解不了。

每逢三、六、九之期,便是定王的讲读进学之日。

训讲为方以智,仿书为刘明翰。

今天正好是八月十九,方以智、刘明翰早早来到皇极门外、定王的书堂前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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