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向市中心的一栋高楼，顶端的办公室能够完美做到对附近的风景一览无余，又因为单面玻璃的设计，无法被人看清里面的构造。
刚开始，在上一世的时候，黎轩文并没有把办公室建成这样的兴趣。不如说他对于“复仇”之外的任何事都不怎么在乎。
这还是江铭笙建议他选的。
曾经黎轩文站在地上，每次仰视天空的时候，总觉得蔚蓝的天空是说不出的压抑和虚假。那种压抑的感觉就好像在被人监视着一举一动，再怎么精心布局，也只是他人棋盘里的兵卒。
而那样的情绪，在江铭笙出现到他身边后，逐渐愈演愈烈。现在想想，大概是因为他对江铭笙不知何时萌发的爱意，和原本只剩下压抑的生活起了冲突。
“那可以选个高一点的地方。”有次江铭笙正巧在旁边，听到他对天空的想法，想了一下这样说道。
“为什么？”
“就是感觉，离天空越近，你就能发现自己的视角更辽阔。”
现在，黎轩文就坐在了很高的楼层里，比过去要接近天空得多，仍然看不见他的阳光在哪。
不过有可能是因为有江铭笙带来的心理作用，也有可能是前世已经成功过了，他感觉这一世在仰望天空时，确实少了一些过去的焦虑和被监视感，没有那么急躁了。
上一世，黎轩文走到任何地方都不觉得辽阔。他的人生充满了压抑，也只有压抑。
可能，也许，江铭笙爱上他的时候，是因为他们身上相近的孤寂。
生活好像给他堵死了所有的路，只留下复仇的一个选项。他的家人死了，朋友散了，想要报答的人也一个都不见了，就好像生活过的一切都在被慢慢抹去。他没有办法回头，也没有退路，好像有人一直在推着他往前走。
江铭笙是最后一个从他生命里被“命运”残忍抹去的人。从失去他的那刻，黎轩文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为什么老天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夺走他的余地呢？
为什么他没发现过自己爱着江铭笙呢？
就在那一瞬间，他意识到最后一个让自己和这个世界有关联的东西似乎破碎了。
浓烈的情感在失去的那一刻席卷而来，五脏六腑都被牵扯到的疼痛让他无法呼吸，痛不欲生。
这不是应有的结局。
男人静静地坐在自己的椅子上，阅读手里的资料。其实他早就看完了，只是盯着纸张洁白的边框想事情。
夜色静谧沉重，让凝聚的台灯变得不如设计师心中预期的那样柔和。书架落下的阴影衬得办公桌前的男人凌冽，棱角分明的脸上也落下点阴影，像是被刀刮出来的。
他像一个大理石雕塑，完美、冰冷。匠人细腻的手法雕绘五官，又非常阴差阳错地把人性的部分省略了。身旁，静候的吴秘书却亲眼见到过，之前起身接电话时，男人面上忽然变得异常柔和的表情。
“抱歉，黎总。”吴秘书收回思绪，小心翼翼地开口，“我们没找见。”
黎轩文没有做出反应。他看着手中的报告，装作要坚持读完剩下的几行字。身边的人紧张得大气不敢出。
不知过了多久，这样的沉默拷打结束了，黎轩文终于开口问：“原因？”
“……这事说来其实很奇怪。下面的人汇报说除了最初那次，最近也见到过这个小孩几次。但每次都没办法真的靠近他，总有些场外因素干扰，再抬头他就不见了。”
“是你们没用，还是有人帮他？”黎轩文慢慢放下手里的报告，吴秘书瞄了一眼，好像是个综艺节目的人员信息。“你倾向于哪个？”
“……实在抱歉。”
“说结论。”黎轩文讲话的语气总是冷淡至极，什么温度都没有。吴秘书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跟其他人比起来，这个新老板不是个难伺候的人，却还是给人一种每次汇报工作都想跑的冲动。
那也没法子。想到手底下人汇报时的各种哭丧着脸满头雾水，吴秘书咬咬牙，还是选择顶住压力，如实开口：“我觉得是有人帮他。黎总，我们找的人都是收到过专业训练的，一个十岁的小孩，没有任何特殊身世背景经历的情况下，没有反追踪意识，还每次都能跑掉，肯定有问题。”
让他有些惊喜的是，黎轩文似乎接受了他这个说法。
“多派点人，去这个地方再找找。”黎轩文把手上的报告拿给秘书。吴秘书接过来，发现是俱海和盛江合资出的新综艺。他看看上面提到的地址，是有点偏僻的邻省一个市区外。
嘉宾名单看着看着，就让人有点不知道该不该说的吐槽冒出来了。这个综艺还真是塞满各种私货，俱海二少爷的未婚妻苏樱缇亲自去了，盛江那边更是让还没出过作品的小少爷先拍一部综艺养路人缘。这个操作专不专业吴秘书是不知道，反正谁火谁有理。
“看完了？”
吴秘书连忙点头：“看完了。”
“你猜这个节目，”黎轩文拿指节点了点桌面，“哪个哥哥会陪小少爷去？”
这问的自然是江家。吴秘书想了想，说：“呃……理论上是大少爷，最近不是出过一档子事吗，江家应该借机会让他去挽回风评。但是这个大少爷前段时间住院，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再加上平时大少爷对这些完全不沾边，是江家二少爷或者三少爷吧？”
江铭笙上综艺？他脑子里蹦出来那位爷，以及他完美遗传自江成安身上的面瘫脸，穿着综艺要求的便装，去完成综艺的乱七八糟任务的样子，只觉得惊悚。
黎轩文深沉的目光抬起，今天的第一次看向自己的秘书。
“……黎总，有什么问题吗？”吴秘书紧张地问。
“你敢不敢赌一下，是小江总上这个节目？”
“……不会吧，”身为秘书，他不想在这种问题上质疑老板，但又实在忍不住露出狐疑的眼神，“小江总在圈内平时都很少露面，这样光明正大展现在公众面前的事，他干不出来吧。”
“你联系下吕玥，就说我们可以投她的节目，有附加条件。”
“……啊？好，好的。”吴秘书听到黎轩文的条件，下意识发出震惊的声音，随后才反应过来，连忙记下黎轩文的要求。
写着写着，他禁不住问道：“那个，黎总，我能不能问下，为什么这个你要找的人会在……这个《孩子的旅行》拍摄地点出现啊？”
“直觉。”黎轩文实话实说，但吴秘书一看就是完全不信的。他也没法相信。
但放在黎轩文身上好像又有点合理。黎轩文这个人，从头到尾有太多没法理解的地方了。
他突然冒出来，然后根本没有给别人瞧不起他的机会，就搬出母亲留下的遗书还有遗产的公证信息，成功得到家里几个旁系的支持，威逼利诱着拿到了公司的部分权力。
眼下他明明是竞争继承人的身份，剩下的对手对他没有产生大威胁，他却选择以不怎么体面的方式继续扩展势力。
黎轩文直接把黎家现任家主黎启生气进了医院，和名义上黎启生唯一的儿子正面对着干，搅得整个黎家鸡犬不宁。事后，他更不知道“收敛”两个字怎么写，光明正大的摆出当家做主的姿态，野心一览无余。
偏偏现在黎家几个能折腾的人都有把柄在他手上，还摸不透他几斤几两，只能看着这个一点软肋没有的人独占鳌头。
在这么一个比起夺权更像是催债的主身上，黎家似乎人人自危。没有人能跟他讲情分，没有人知道他的生母从哪留下的材料给他。他所见到的都是他的敌人，所作所为都是明晃晃的要侵占这个家族的家产，给别人找不痛快。
这群人联合起来对付黎轩文是迟早的事，但黎轩文一点也不担心。从吴秘书来这到他身边工作之后，黎轩文只在意过两件事。
一个是江家的动向，一个就是这个小孩。
前者还能理解，江家和黎家处于一个脸皮半扯不扯的状态，江家也不好倒。如果他是想对付江家，那确实得早做打算。但是后者，就十分匪夷所思了。
这个“活阎王”突然说要找个外地的十岁的男孩，不得不让吴秘书心中警铃大作。他下意识觉得，这小孩不是黎启生的私生子，就是黎轩文的私生子。之后，从黎轩文“留口气就行”的要求里，他又可以初步断定，这想必黎启生的又一个私生子。
但是事实让他完全意想不到。他带人调查了这么长时间，这个名叫姜逸的十岁男孩，身世背景竟然干干净净，一点能被挑出来和这些豪门家庭有关的地方都没有。
吴秘书绞尽脑汁都想不到黎轩文和这个小孩之间能有什么关联。
“黎总，如果这样安排，您是准备亲自去找吗？”吴秘书不确定地问。
“算是去印证我的一个想法。”黎轩文的话仍然听得人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
紧接着，黎轩文忽然又问了他一个问题：“你有没有对过去没印象的时候？就是突然想到某些事情，记得自己怎么处理的，但是没印象自己为什么那么做。”
“……呃，黎总，我想一下。”
“现在想。”
吴秘书只好硬着头皮强行思考自己这辈子都干过什么，不如说，是自己造了什么孽才摊上这种事……
钟表声有规律地滴滴答答，他从来没觉得办公室这个钟的声音有这么吵过。
终于，在不懈努力下，他还是什么都没想到。吴秘书只得无奈地说：“黎总，虽然我暂且想不通这是什么感觉，但是我觉得，正常人也会记不清很多过去发生的事。人大脑能储存记忆的空间肯定是有限的。”
“所以你记住的，会是某些记忆当中比较重要的时刻，还有强烈的情绪，以及为什么会有这种情绪，对吧？”
“我觉得是这样。”吴秘书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开始和老板探讨起这个，可能有点哲学又有点心理学的问题，没准还是什么认知心理学记忆心理学的领域，反正没有一个是他的专业。
黎轩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这就是我的问题。我能清晰地记住自己过去发生任何一件事，仔细回忆后，我也能记起事情的起因和经过。但我忘记，也无法理解为什么当时，我会产生那些情绪，或者为什么我会那么做。”
看着吴秘书困惑的表情，黎轩文知道自己是在对牛弹琴。他并没有给对方进一步解释，只是自顾自地把想讲的话说出来，因为没有其他人能够成为他倾诉的对象。
这个话题就这么突如其来，又草率结束了。吴秘书还有需要继续整理的材料，还得去找老板要找的人。不止姜逸的身份他想象不到，他也想象不到，这个正被他们苦苦寻找的目标，此刻也在想他们。当然，是不怎么善意的那种想。
长相清秀可爱的男孩在大街上一路小跑。这里人烟稀少，道路两旁都没什么行人，自然也不会有人注意到他的踪迹。
等他终于找到一个足够安静的小巷后，他迅速躲进深处，靠到墙角的位置。
紧接着，姜逸突然低下头，脸上可爱乖巧的气质被瞬间撕下，露出一副十分恼火的表情，开口就是抱怨：“我都快被那群人烦死了，你不是说重来一次就能都修正吗？”
周围静悄悄地没有任何回应。
但是，只有他自己能听见，在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正在跟他对话。
“我都说了，重启世界已经花费了我大部分力量，现在只能继续做任务拿积分。”那个声音同样显得非常焦躁。“我已经帮你甩开这群人很多次了，你自己手脚机灵点也不至于总被人盯上。”
“你这破系统，除了会发任务还有什么用？现在整个小说都乱七八糟，我上哪完成任务去？”
被称为“系统”的声音说：“先想办法去江家吧。”
“我怎么去江家啊？现在那俩人根本都没来旅游！”姜逸听了，更火大了，“谁知道他们家现在什么情况？你不是说江铭笙这辈子的设定改回去了吗？我看一点没改回去，这一次BUG更大！”
“……问题还是出在他身上。”系统似乎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下心情才继续说道。
“是吗？”姜逸反唇相讥，“你上次也是这么说。所以我上回可是认真走剧情了，结果还是不行吧？而且这次男主为什么剧情也不一样了？他现在不继续忍辱负重在外头三十年河东，我怎么在他那刷好感？”
系统沉默了片刻，说道：“我不知道。我控制不住他。”
“你控制不住谁？你不是一开始就没控制住江铭笙吗？”
“我是说，我现在好像也控制不住黎轩文了。”
“你说什么？”姜逸皱起眉头，“那我怎么走剧情？男主都不受你摆布了，你这故事怎么走？你这都不如上辈子！”
“所以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后面BUG越来越多！”系统在男孩的不断嘲讽中，也终于爆发了。“上辈子我以为已经差不多任务结束了，没想到竟然整个世界线出问题了，我才被迫用全部力量换了这次机会。”
“还有我辛辛苦苦拿的积分呢。”姜逸冷笑。
“我这辈子不是给你多送了很多积分吗？你少继续拿这个说事儿。”系统毫不客气地说，“我之前见过江铭笙，想给他下心理暗示，就跟过去做的差不多。结果他竟然跟我沟通了。”
听到这话，姜逸也露出不解的表情：“这是怎么回事？他怎么可能跟你发生沟通呢？”
“所以，我就说他仍然是主要的问题。放心吧，既然给卫婉莎安排好了，就算有个后手了。”
想起那个疯女人，姜逸浑身都起鸡皮疙瘩。“那女的怪渗人的。她不会坏了我们事吧？比如到时候发癫，不小心给江铭笙搞死了什么的。”
“没事，他应该死不了。”系统无所谓的说，“就算死了，他是个配角，世界不可能一次两次都因为他的死改变。上次肯定是纯粹的意外。实在不行……我再看看能不能直接想办法把他抹掉。”
“我一开始就跟你说了，你能抹掉就直接抹掉，还用得着我在这疯狂过剧情。”
“不能删除角色是原则上的问题！”
“行行行，反正先走下一步吧。”姜逸走出小巷，小声嘀咕着，不知道是在说谁。
“真不知道为什么抠掉了一块，他还能脱离你的控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