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着眼前年轻的“宋应”，惊愕中的牛山略显气愤道：
“搞什么鬼，宋应本人呢”
张博士走上前，耐心道：
“你也可以将他……就视为宋应本人，宋，拥有宋应的全部意识和记忆，与他本人并无区别”
牛山愤愤道：
“这怎么可能没区别，他根本不是人，他只是一部机器！一个仿生人！即使再像也只是模仿，这不是你告诉我的么！”
说完这句话，牛山突然意识到什么，连忙转头满眼歉意的看向小桃，
他本无意冒犯小桃，但这些话显然对小桃十分不友好，
然而小桃只是面无表情的站在那，没有对牛山的说辞做任何回应，
反倒是仿生人宋，微笑着朝牛山安抚道：
“牛董，您的慷慨质问让我很感动，很高兴您能为我如此着想，但是请相信，我没事，我真的很好！”
牛山突然严肃道：
“闭嘴，你不是宋应，你只是仿照他外形制作的一台机器，你没有资格替他表达感受！说吧，真正的宋应，到底在哪里，你们到底把宋应怎么了！”
仿生人宋微笑中无奈的耸耸肩，转头看向张博士，张博士神色凝重道：
“牛山，还记得我前面说过的么？没有真随机，人工智能永远无法拥有真正的意识，它只能禁锢在人类设置的算法中，而真随机，是人脑才具备的特性，也只有人脑才能为人工智能系统提供底层的真实随机性！”
牛山深感不安的看着张博士，心中似乎已经隐约猜测到了某种恐怖的情况！
就在这时，仿生人宋稍稍让开身位，将那个从这里一直向上贯穿整个实验室的巨大透明圆柱体展现在牛山眼前，
张博士走近些说：
“我不知宋应是什么时候制备出了这种材料，能够让人的组织器官在特定条件下始终保持存活，他因此得以如愿：将自己的大脑，献祭给了新一代矩阵系统！”
牛山瞳孔微缩，他缓步上前，目不转睛的盯着圆柱体中的不明液体，
细看之下，透明的液体中密密麻麻分布着细如发丝的线，无数细线在液体中微微泛起银白色的晶莹光泽，
密集排布的细线最终全都集中穿过圆柱体中央的一个阴影，
牛山越发靠近，那个阴影的模样随之清晰起来，这不禁让他心头一颤——那分明是一颗悬浮在液体中的人类大脑！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牛山踉跄着后退，
小桃上前伸手搀扶他的胳膊，张博士在一旁喃喃道：
“我知道这一下子很难接受，但你眼前看到的这颗大脑，的确就是宋应的，而且他也的确还活着，并从第四代矩阵开始，就在这里为庞大的系统提供真实的随机性，影响着整个系统的潜意识，而这里，就是整个矩阵系统的潜意识区域，这里与上面的记忆区、逻辑指令区不同，这里并不参与矩阵系统的具体运作，而是从最深层影响着矩阵系统的意识，一方面让这个迄今为止人类发明的最伟大智能体拥有如同人类一样的自由意志，另一方面也在潜意识中为它设立了道德围栏，防止它在意识觉醒后出现失控！可以说，这既是进步之举，也是防范之举——以人类的意识去驱动和影响ai的意识！”
牛山越发难以置信的看着张博士，张博士又抬手指向一旁年轻的宋说：
“宋，是唯一与这颗大脑意识直通的仿生人，所以它除了身体不适宋应本人的，一切意识与记忆，都是宋应本人无误！”
牛山再次审慎的看向眼前这位年轻的绅士，质疑道：
“这都是你们自说自话，我怎么知道……他是不是宋应！”
宋微笑道：
“在牛董看来，宋应是什么？是那具血肉身躯么？还是他所有的记忆？亦或是那个无法被具体描述的自由意识！”
牛山心乱如麻的喃喃道：
“这……总之我还是无法相信你拥有宋应本人的意识，你如何能证明？”
宋微笑着继续说：
“牛董，这是个无法自证的问题，这就如同抛开解刨结构，除了你自己，你无法从认知上确认身边任何一个人是不是ai，你也无法向任何人证明自己不是一个ai，再直白点说，你如何能证明：除了你自己之外，整个世界是真实存在的，而不是一个虚假的骗局？你用来思考的那颗大脑，从一开始就躲在漆黑的颅骨内，它从未真正见过这个世界！”
宋的话回响在耳边，牛山只觉呼吸越来越困难，他喘息着摇头，感觉整个人都要陷入癫狂，
好在这时候张博士连连挥手道：
“行了，宋，这话题不适合他，你会把他逼疯的，牛山，你只需要明白，宋应的生命，伴随他那颗大脑留存了下来，同时又更换了一副躯体，就是你眼前的年轻人”
牛山满心凌乱的看着宋，宋再次微笑道：
“牛董，真的非常感谢你对我的关心，但我真的很好，再次重申，这一切都是我自愿的！”
牛山努力放下心中的质疑，满眼困惑道：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为ai提供真随机、让其意识觉醒……真的这么重要吗？”
面对牛山的询问，宋淡然道：
“追求者自有追求者的目标，探索者自有探索者的使命，一切已然开始，我庆幸自己生在这个时代，感恩自己恰逢其时，牛董，对我来说，在我的生命里，已经没有比向前推动这一切更重要的事了”
牛山越发诧异的看着宋，他真切的体会了张博士前面说的话：
和宋应比起来，曾经自诩疯子的张博士，的确还是保守了！
“牛董，不用再为我担心了，能够追求这一切、探索这一切，我很愉悦！”
听着宋淡然的说辞，牛山终于沉默不语……
透明圆柱前，几人并肩而立，牛山努力克服着心中的不适，端详着液体中那团硕大的脑组织，
曾经在坦提克的血腥岁月中，自诩活阎王的牛山对那些爆开的头颅并不陌生，
但眼前这番景象，还是让他心里阵阵发毛，
一旁年迈的张博士感慨道：
“这颗存活的大脑至今异常活跃，并依托这些密集的丝线不停生长，如今它的观测体积已经差不多是普通人的三倍大小了，一颗实至名归的超级大脑！”
在张博士的提醒下，牛山才恍然发现，悬浮在液体中的那团脑组织的确异常的大，根本不是人类头颅所能包裹的大小，
另一边的宋凝视着那颗大脑喃喃道：
“没人能像我一样，亲眼目睹自己的大脑，这感觉很奇怪……有点像人类第一次意识到水面倒影中的那个人就是自己，但这感觉又不完全相同，现在的我，更像是凝视着自己的灵魂！”
牛山夹在两人中间心绪一阵纷乱，他不愿再将这些话题继续下去，索性转头直接问道：
“既然你就是宋应，我很想知道一件事，也是我今晚急着来这里的主要目的”
年轻的宋看一眼小桃，微笑道：
“是关于她么？”
牛山微微一愣，转头看向小桃，自从进入这里，她变得异常安静，
牛山点点头：
“对，就是关于她，我很想知道你为什么创造她？关于桃桃，你又知道些什么？”
宋挑起嘴角微笑一下，又转头看向液体中那颗大脑，轻声说：
“原因很简单，当年那颗大脑尚处于青春懵懂的年纪，情窦初开，各种奇特的化学信息素牢牢控制着它的一切……我这么说你能明白了吗？”
牛山诧异的看着宋：
“你、你在说什么？你不会是想说当年……你喜欢桃桃？”
宋目光复杂的看一眼小桃，喃喃道：
“牛董，并不只有您懂得欣赏美好的事物，而且喜欢这个词太轻浮了，我爱她，深深的爱上了她，她一直以来的神秘感，就像这个未知的世界一样让我痴迷”
牛山茫然无措中，再次想起自己匆匆离别时给桃桃的叮嘱，
“你年纪还小，未来的岁月很长……如果遇到了好男子……就好好的过完自己的一生吧！”
一瞬间，牛山的心再次像是被人攥住了一样，他声音颤抖道：
“那么后来……你们……”
年轻的宋淡然笑了笑说：
“她拒绝了我，不容置疑、毫无余地的拒绝了我，从那一刻起我就知道，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探索无尽的未知，我已再没什么可以留恋的了！”
牛山眼神复杂的盯着他，心中一时间五味杂陈，
他知道宋应当年绝对是个好小伙子，漫长的四十年岁月，本可以成为陪伴桃桃的那个人选，牛山为桃桃的决定和宋应如今的状况而深感遗憾，
但同时，他却又无可抑制的感到一丝庆幸，转念间又因这一丝庆幸而感到惭愧……他害怕桃桃真的经历了四十多年孤独，却又因为那份孤独坚守而备受感动和惭愧！
“所以……桃桃现在在哪里？你知道么？”
牛山小心的询问一声，宋利落的摇头道：
“不知道，从那次对她表白遭拒之后，她就再也没来看过我，彻底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中！”
牛山皱起眉头：
“强大的六代矩阵都找不到她？就没有半点消息么？”
宋淡然道：
“你应该很清楚她的本事，绝非常人所能比拟，如果她想隐藏自己，我们谁也没办法找到她！”
牛山一阵郁闷，转而又不甘心的问：
“她就没留下什么话？”
宋转头看一眼小桃，目光悲切的喃喃道：
“她说，一日夫妻，终生不悔！”
牛山心头微颤，宋又看向牛山继续说：
“我劝你也不用再找她了”
牛山一愣，不解道：
“为什么？”
宋笑了笑说：
“四十多年过去了，如今的她早已不是当年的花季少女，我想，她不会愿意让心爱的人见到她六十多岁、老态龙钟的样子吧！”
牛山心头一阵隐痛，神色坚定道：
“不，不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一定要找到她，你最后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
宋应皱了皱眉头，再次看向小桃说：
“就是创造她的时候，桃桃拒绝了我，但总算同意授权，以她的形象创造了这个仿生人，并要求将仿生人放置在超电中心的餐厅里工作，她知道你早晚有一天会回来，也早晚有一天会遇见这个仿生人。她如此安排，是否也意味着……她确实不会再来见你了”
牛山胸口一阵刺痛，转头痛苦的看向小桃，小桃始终没有任何表情，仿佛他们说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这时，宋岔开话题说：
“牛董，听说您的那块陨石已经回来了，这很好，关于它的研究在您离开之后就中断了，如今关于我那颗陨石的研究已经有了很多成果，对您那颗却还知之甚少，张博士年事已高，接下来的研究任务，就交给我吧”
说着，宋朝牛山伸出手，
牛山会意的点点头，拿出随身携带的陨石，
就在即将交给宋时，牛山又停下来摇摇头：
“我最近要离开一趟，等回来的时候再给你吧”
宋微微皱眉：
“离开格尔曼？去哪？”
牛山收起陨石说：
“拉克亚，她是格拉基的圣女，我相信在那里应该能找到一些关于她的消息”
宋无奈的看一眼小桃，点点头放下手说：
“好吧，我等您回来”
思索一阵，牛山感觉自己没什么需要再问的了，和张博士一起打了招呼，几人便要离开，
刚走到大门口，身后的宋轻喊一声：
“牛董！”
三人停下脚步，牛山回头看向宋，只见他微笑着站在那说：
“关于桃桃姑娘，还有件事我不知您是否知晓”
牛山不解道：
“你指什么？”
宋语气淡然的说：
“她是另一颗陨石的拥有者，一颗翠绿晶莹的陨石”
牛山身旁的小桃眉头微皱，牛山却一时间没听明白，茫然问：
“你说什么？”
宋再次微笑着说：
“她如你我一样，也拥有一颗陨石，只不过那颗陨石是翠绿色的”
牛山一时间瞠目结舌，就连另一边的张博士显然也吃了一惊，诧异道：
“宋，你……你说的是真的？你怎么知道的！”
宋一转身，指着身旁透明的圆柱体解释道：
“这些能够维持生物组织长久存活的细丝，就是利用她的陨石和我的陨石在高能射线作用下产生的，全世界独此一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