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卿言自那日过后便对我不冷不淡,即使每日两人有六个时辰都待在一起,也不见得会多看我几眼。玉珑则如面上那般温柔体贴,将所有的事情都打点得极好,对我也是和颜悦色,没有一丝排挤。而路遥和马力在我“当差”的第二天就不见了踪影。不过他们消失了也好,至少不用天天活在路遥气愤不服的视线之下。

转眼间,已是半月。这半月里周卿言一直待在风月阁内,每日或作画赏花,或与玉珑饮酒下棋,好不惬意。而我每天要做的事情便是守在周卿言的身旁,当个“贴身护卫”便可。

当然我也有些不解,周卿言住进风月阁,但半月里却没见他叫过任何姑娘,既然这样,又为何要住进来?还是说他是另有打算?

不过这本不是我该操心的事情,我只管整日守着他,不让他陷于为难之中便可。

这日周卿言心血来潮,对着玉珑作起了画,于是跑腿的事情便落到了我身上。玉珑叫我去厨房取一份燕窝,只是我刚出梨映院就被人拦了下来。

“请问你可是花开姑娘?”说话的少女十五六岁的模样,长相不算出众,却也清秀有余。

我点头:“你是?”

少女甜甜一笑:“我是芝晴姑娘身边伺候的容靓,和姑娘也见过几次面,姑娘不记得了吗?”

我想了想,似乎是有这么一个人。

“姑娘这是要去哪里?”容靓问。

我答:“厨房。”

她说:“上回多亏你救了芝晴姑娘,今天姑娘特意命我来答谢你。”她从袖中拿出一方锦帕,将帕中的翠玉簪子拿出,递给我说,“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希望花开姑娘不要介意。”

我没有接过,只说:“有什么事情直说吧。”

她闻言一愣,落落大方地说:“那我就不和姑娘拐弯抹角了。”她指了指手中的食盒,“我家姑娘希望你能帮个忙,将这些点心带给周公子。”

我说呢,没事提着个食盒经过梨映院,还特意拦下了我“叙旧”,可不像只向我道谢那样简单。

“花开姑娘,”容靓笑了笑,“我家姑娘说了,上次的事情多亏你在,这次的事情也幸好有你在,你人这么好,肯定不会不帮这个小忙是不是?”

“给我吧。”

她将食盒递给我,又说:“你待会儿记得说,这是我家姑娘亲手做的点心。”

由此看来那芝晴姑娘是个心眼多的人,但我也懒得和她计较。

“姑娘真是个好人。”容靓夸道:“事情成了之后,我家姑娘定不会亏待你的。”

我只当自己听到前一句,是的,我也觉得自己是个好人。

等到我从厨房取了燕窝回屋时,玉珑正从椅子上起身,笑盈盈地走到周卿言身侧,和他一起看着那幅刚完成的画像:“主子的画技真是了得,简直像是另一个活的玉珑呢。”

周卿言对此没有什么反应,只淡淡说:“既然喜欢就拿去吧。”

“谢谢主子。”玉珑明显很开心,将画轴拿起,跑到我面前递给我看,“花开,你看看,美吗?”

画上的女子长相装扮都和玉珑如出一辙,唯一不同的是她手中正捧着一朵白莲,衬着她光洁如玉的模样,倒十分相得益彰。

“美。”我诚心地说,想不到周卿言的画技真不错。

“主子说我和白莲气质相像,还特意在我手中添了朵莲。”

不得不说,他这想法不错:“他说得不错,玉珑你确实有些莲花的味道。”

她闻言更是欢喜:“我这就拿到房里去挂起来,你把燕窝给主子,让他趁热吃。”她看到我手中的食盒,讶异地说,“这是什么?你从厨房拿来的点心吗?”

我摇头,走到桌前对周卿言说:“主子,这是芝晴姑娘派人送来的点心。”

周卿言头也不抬,兀自盯着手中的书籍:“谁是芝晴?”

“阁里的姑娘。”

“和你交情甚好?”

“只见过几次面。”

他合上书,好整以暇地问:“给你好处了?”

我没有半分心虚:“没收。”

他半合着眼,长睫浓密:“那你图什么?”

我老实地回答:“顺道。”

他直勾勾地看着我,最后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说:“扔掉。”

玉珑在我出门后跟了上来:“花开,你别介意,主子的脾性就是这样,时常让人摸不着头绪,不过习惯之后就好了。”

我耸了耸肩:“不碍事。”

“不过来历不明的东西确实不该乱收。”

我心里稍稍明了,点头说:“我知道了。”

玉珑又说:“下午我要出去一趟,主子就麻烦你了。”

我心里微微发凉,嘴里却应说:“好。”

下午玉珑出去后,周卿言又变了花样,说要去池中亭子里作画,我自然没有什么意见,陪着他去了亭子。他只对着池中荷花作画,两个人倒也相安无事,不过不多时,他就将画笔一扔,眯着眼睛靠在了椅子上。

我在一旁站得笔直,坚决不看他,不开口。

他却有了聊天的兴致,懒洋洋地问:“为什么你父母替你取名花开?”

我说:“不清楚。”

他修长的手指一抬,指着池中盛开的荷花说:“是不是生下你那天刚好有朵花开了?”

“主子。”

“怎么?”

“我相信每天都会有花开,不仅仅是我娘生我那一天。”

“那你为什么叫花开?”

“主子你为什么叫周卿言?”

他不以为然:“干你何事?”

我深深觉得他这句话说得好:“主子所言极是。”

“什么?”

“我叫花开干你何事?”

他也不恼,轻笑了一声,说:“你去那边坐着,将下巴搁在栏杆上,我帮你画一张。”

我十分干脆地照着他说的做,池边清风拂过,竟叫我有些昏昏欲睡。

“就这样,不许动。”他忽然来了灵感,拿起笔便在纸上勾勒了起来,眼神也跟平时大不相同,少了几分深沉,多了几分专注认真。

不知过了多久……

“醒醒。”

我睁开迷蒙的眼,盯着眼前那人俊美的脸庞,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

那脸的主人笑得很是温雅,问:“醒了?”

我揉了揉眼,声音有些沙哑:“主子?”

周卿言赞许地点点头:“不错,还认得出我是谁。”

“哦……”我脑子有些迟钝,慢吞吞地问,“你画好了?”

“我画不画好不要紧,你睡足了才最重要。”他笑得犹如春风般和煦,却叫我生生打了个冷战。

“主子,”我立刻起身,恭敬地说,“我错了。”

他毫不介意地摇头,说:“哪里,你睡得也不久,一个时辰而已,算不了什么。”

“……”为什么你嘴里说着不介意,眼神却泛着冷光?

“对了,你要不要去看看你的画像?”

我点头,心里有些小小的兴奋,毕竟这是第一次有人以我为样来作画,只是当我看到那画上的人物时,却不自禁沉默了下来。

“怎么样?”周卿言走到我身旁,墨眸黑亮,问,“我画的可像你?”

像……我像你七舅姥爷!

我指着画中脸如满月般的女子,问:“主子,这脸是怎么回事?”

“你脸不小。”

我又指着画中长发似稻草的女子:“主子,这头发是怎么回事?”

“你头发有些枯燥。”

我再指着画中一脸呆滞的女子:“主子,这表情是怎么回事?”

“你常面无表情。”

最后我指着画中女子手里捧着的植物问:“主子,请问我手里捧的是什么?”

他言简意赅:“草。”

于是玉珑手里捧的是白莲,我捧的是一株草。

甚好,甚好。

他问:“你可喜欢?”

我咬着牙说:“喜欢。”等我拿回去就一把火烧了它。

他却说:“喜欢?那我就自己留着了。”说罢将那画晾在了一边,拿起笔又重新画起了池中的荷花。

我:“……”

沈花开,你这主子上辈子绝对是绣花针投胎,心眼特别小。

我们这边才安静下来,亭外却隐隐传来了说话声。有女子冷声说:“杨公子,请自重。”

接着有男子嬉皮笑脸地说:“卞紫姑娘,你我都认识这么久了,牵下小手算不了什么吧!”

原来是风月阁的头牌卞紫。

卞紫声音更为冷冽:“公子想必知道,奴家卖艺不卖身。”

“这些都是骗骗外人的罢了,你身在这风月阁中,还真当能一辈子当个清倌?”男子不屑,“还不如识相点跟了我,我也能将你赎回去当个小妾。”

卞紫却不领情:“多谢公子好意,可卞紫身份低微,实在配不上公子。”

男子嗤笑:“这话由不得你说,现在我说你配得上,你就是配得上。”说完似乎想要硬来,引得卞紫大喝:“杨公子,你好歹也是太守家的公子,怎么能……”

“这等好色之徒,还不上去好好收拾他?”周卿言突然开口,眼神颇为深沉,似是看不惯这种欺凌女子的事情。

我也没有多问,只朝着那两人的方向赶去,等到时正见到那男子正强搂着卞紫。男子年约二十,一袭玄色长袍,腰间束着玉石镶嵌的腰带,相貌算得上清俊,眼里却有着一股流气。

卞紫见到我后大喊:“有人来了,你难道不怕败坏你爹的名声吗?”

杨公子瞥了我一眼,不屑地说:“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今天也要得到你。”说罢嘟着一张嘴就要亲下去。

我见状也懒得多言,一脚踹飞了他,直让他躺在地上嗷嗷直叫。卞紫见状立刻躲到了我身后,而那杨公子则捂着肚子骂道:“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竟然敢踹我!”

我还未曾开口,便听到身后有人低沉地说:“这是怎么回事?”

我转头,不出所料看到周卿言的脸。

他看着眼前的场景,浓眉皱起,缓缓问:“花开,我只叫你劝这位公子对姑娘家要温柔些,你怎么出手这般粗鲁?”

我缓缓眯眼。

既然他叫我劝这位公子不要动粗,那方才让我好好收拾这人的又是谁?

那杨公子见到周卿言时明显一愣,好一会儿后才甩了甩脑袋,拍拍屁股从地上起身,十分不客气地指着我,问:“这是你的丫鬟?”

“非也。”周卿言摇头,“在下周卿言,她是我的护卫花开。”

“护卫?”杨公子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讥讽说,“相貌丑陋、身材平板,身为女子却有一身蛮力,难怪连个丫鬟也当不上,只能当个护卫。”

我听了也不恼,只面无表情地戳在那里,当自己是根柱子。

周卿言倒是彬彬有礼,一扫面对我时的冷漠刁难:“我这护卫有些愣头愣脑,做事情也从不经大脑思考,再加上听多了那些江湖故事便有些愤世嫉俗,见到个事情便想‘拔刀相助’,我在这里替她跟你说声对不住,还望公子多多包涵。”

杨公子许是看卞紫在场,又见周卿言态度十分好,只能咽下一口气,说:“这次看在你诚心道歉的分儿上就算了。”他恶狠狠地瞪我一眼,“下回要是让我再逮到你,非好好整治整治你不可。”

周卿言看我一眼:“还不谢过这位公子。”

我相当配合地微低着头,说:“多谢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

杨公子冷哼一声,算是答应。

“这位姑娘,”一直未出声的卞紫开口,嗓音有些清冷,“谢谢姑娘方才出手相救。”

杨公子面色有些难堪,却碍于我们在场不好发作。我只当什么都没听到,默默地退到了周卿言身后。周卿言来回看了那两人几眼,说:“既然如此,我们就不打扰两位了,花开,我们走吧。”他转身欲走,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回过头,笑着说,“杨公子,对待这样的美人儿还是要耐心些好。”说罢也不看那两人的神色,兀自离开。

我却注意到杨公子听到这话后紧紧地盯着卞紫,若有所思,而卞紫则看着周卿言离去的背影,耳垂微微泛红。

真是复杂。

翌日中午,周卿言用过午膳后便在屋内小憩,玉珑在一旁服侍,我则站在门外守着。平日里梨映院只有我们几个,几乎没有外人出入,今天却难得来了稀客。

“沈姑娘。”卞紫一袭淡紫色长裙,飘逸动人。

我朝她微微颔首:“卞紫姑娘有事吗?”

她眉目清冷,却难掩秀美:“昨日多谢姑娘出手,若有连累到姑娘的话,实在抱歉。”

“没有。”我礼貌地说,“举手之劳而已,不必客气。”

她也干脆,直接问:“你家公子在吗?”

我说:“在。”

她眼眸一闪,唇角稍稍弯起:“能否麻烦姑娘将这个转交给你家公子?”

我看着她手里的食盒,心里“咯噔”响了一下。不是吧,又来?但既然已经有了前车之鉴,我自然不会再像上次那样。于是我连手都没伸,说:“抱歉,我恐怕不能帮你这个忙。”

她一愣:“我只是……”

“很抱歉。”我将周卿言搬了出来,“主子有话,不能乱收东西。”

卞紫面色一冷:“你家主子这样说的吗?”

我点头,可不是吗。

她拿着食盒的手收紧,眼中有着傲气:“那么,你能进去通报一声吗?”

我没有回答,想着这倒是可以试试,不过门却在这个时候打开了。

“怎么了?”玉珑轻声问,“这位姑娘是?”

我说:“这位是卞紫姑娘。”

卞紫抬眸,语气不卑不亢:“昨日承蒙周公子和沈姑娘出手相救,我原本是做了些小点心想答谢公子,只不过沈姑娘说你家公子有话在先,不能乱收东西,若真如沈姑娘所言,可否劳烦姑娘去和周公子说一声卞紫来过?若公子还是不理,我自然会离开。”

玉珑笑说:“其他人送来的东西自然不能乱收,但公子吩咐过了,若是有个叫卞紫的姑娘过来,直接请进屋里就是了。”

卞紫闻言神色不变,脸颊却微微泛红:“是吗?”

“当然是真的。”玉珑浅笑,“公子已经醒了,卞紫姑娘请进。”

卞紫颔首,跟着玉珑进了门。等门关上后只剩下我一人留在原地,嘴角微微抽搐。

这……都算个什么事情!

事实证明,美丽女子的待遇总是要特殊些的。上次芝晴托我带点心给周卿言,得到的只是一句冷冷的“扔掉”,等到卞紫再托我这事情时,我拒绝了,周卿言却把人家给请进屋了。

自此以后,卞紫看我的眼神便有些特殊。

对此,我觉得自己着实无辜,不过也罢,被她这样看又不会少块肉。

打卞紫送点心之后,周卿言每日的行程总算有了变化,现在他不再每日都待在梨映院里自娱自乐,更多时候会跟卞紫一起,或听她抚琴,或听她唱曲儿,反正任何事情有美人相伴,总归要快活一些。卞紫也明显乐在其中,若真要说有什么不满的话,定是每次都有我这个不识相的守在一旁。

土地公公做证,我可一点都没有坏人好事的意思,实在是我那捉摸不透的主子下的命令,说无论如何,不得离他超过二十尺远。

这日卞紫在屋内抚琴,周卿言手握琉璃杯,半合着眼细细聆听,我则守着本分,稳稳地站在他身后。

屋内除了动听的琴音外再无其他声响,只是他们两个一个弹得用心一个听得入迷,我却有些昏昏欲睡。周卿言不知何时回头正看着我,细长的眼眸微眯,闪着些许精光。我被他看得精神为之一振,立刻挺直了身。他这才转过头,继续听琴。

我暗暗叹了口气,自小我就对琴棋书画类提不起任何兴趣,倒是练武时精神百倍,让我打架做事都好,让我听琴却实在是种折磨。反观他们俩,卞紫一身湖绿色长裙,清冷傲然,周卿言一身宝蓝色锦袍,慵懒贵气。两人同处一室,实在有些蓬荜生辉的意味。

但总归有些人是看不顺眼的。

“我倒要看看,是谁敢一连半个月都包下卞紫。”门外有人冷声说道,接着门便被人一脚踹了开来。

周卿言见到来人后微微惊讶,继而笑说:“杨公子?”

卞紫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脸色微沉。

杨公子放下踹门的那只脚,面色尴尬:“怎么又是你?”

周卿言没有回答,只说:“杨公子要一起坐下来听琴吗?”

杨公子看了眼卞紫,立刻说:“当然要。”他斥退了其他人,关上门后坐到了周卿言身边,对卞紫说,“卞紫,继续弹。”

卞紫不为所动,问周卿言:“公子,继续吗?”等到他点头后才美目半垂,继续弹起刚才的曲子。

杨公子十分憋屈,但苦于周卿言一脸和善,只能忍着脾气不发。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周卿言面对这杨登徒子时似乎要特别和善。这种和善让人完全没有抵抗力,就像即使他给了你一巴掌,你也只能笑着说,不碍事。

我突然想到了一个词——伪善。

是的,周卿言很明显就是伪善之徒,但显然杨公子不知道,且十分吃这一套。由此看来,这杨公子虽然是个好色之徒,却不是个心机重的人。

卞紫弹完一曲,杨公子立刻鼓起了掌,赞说:“好曲,实在是好曲!”

她却不领情,轻笑了声,问:“既然杨公子能听出这是首好曲子,那想必知道这曲子叫什么了?”

这话我听着奇怪,难道觉得好听就非得知道这曲子的出处?恐怕是她故意为难杨登徒子。不过也怪那人不争气,支支吾吾个半天也说不出曲子的名字。

所以说,是根葱就不要硬去装是蒜。

“是《未央曲》吧?”周卿言低声开口,语调轻缓,“我幼时听人弹过,到现在已经许久未听人弹奏过了。”

卞紫眼中闪过赞赏:“周公子果然是懂琴之人。”

周卿言淡笑,没有接话。

杨公子深知自己丢脸,眼神不断乱瞟,最后落到了我身上。“你!”他起身,粗声粗气地说,“带我去附近的茅厕!”

我指了指自己:“我?”

“不是你难道是你家主子吗?”他甩了下袖子,对周卿言说,“借你家护卫一用。”

周卿言看了我一眼,颔首说:“嗯。”

既然周卿言都同意了,我也就跟着杨公子出了门,只是没走多远就听到他在身后说:“喂,我问你一个问题。”

我停步:“怎么了?”

他的声音有些迟疑,还有些挫败:“我……是不是比你主子差很多?”

我极慢地转过身,直勾勾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看什么看!”他凶巴巴地瞪着我,“我刚才说的话没听清吗!”

我无视他凶狠的目光,摇头说:“没听清。”

“你……”他竖起一对剑眉,眼睛里只差冒火,“我说跟你主子比起来,我是不是非、常、差!”

“啊……”原来不是我幻听。

他不耐烦地逼近我,说:“啊什么啊,给我说!”

我心里颇为纠结,照理说他这般迫切地想知道答案,我本不该拖拖拉拉,可说了实话又怕他受打击,这可如何是好?

“想什么呢你!”他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态度恶劣地说,“难不成这么简单的问题也答不上来?”

作为一个忠厚老实的人,我决定义无反顾地将真相告诉他。

“杨公子,”我郑重地说,“比起我家公子,你确实非常差。”

杨公子原本还有些侥幸的神色,听我说完后立刻嘴角一僵:“你……”

我连忙说:“若杨公子不想听实话,我也能说些假的来哄哄你。比如其实你比我家公子要英俊魁梧得多,比如其实你比我家公子要温文尔雅,比如其实你……”

“给我住嘴!”他怒气冲冲地打断我,“谁要听这些话!”

我立刻住口,不再刺激他。

他甩了袖子往前走,没走几步却停了下来,伸脚对一旁的柱子狠狠踢去:“给了好脸色还不领情,真当自己是个东西!”踹了一脚不够,又泄愤似的连踹好几脚,“算算算,到底算个什么!”

呃……

我有些看不过去,开口叫他:“杨公子,其实……”

他立刻停下动作,期待地回头:“其实什么?”

“其实……你……”

“你要说什么?倒是给我快点!”

我盯着他,慢吞吞地说:“其实你也不用这么在意,毕竟这世上能和我家公子比的人不多。”我说的可是实话,周卿言那相貌,在男子里绝对找不出几个,那捉摸不透的性格就更不用说了。

杨公子嗤笑,却难掩失落:“都喜欢他吗?”

“这还真没有。”我扔出一句。

他睨着我:“又没问你。”他锁着眉头,来回踱步,“这样下去可不成。”不一会儿后他两手一拍,认真地说,“成!就这样!”

我看着有些担忧,这杨公子脑子没问题吧?

我们回去时那两人正在攀谈,卞紫两颊泛红,惊喜地说:“公子会弹《桑鸣曲》?”

周卿言点头,说:“家师曾有《桑鸣曲》的手抄本,只是后来不小心烧掉了,实在可惜。”

“我一直以为桑鸣曲谱已经绝本,没想到公子竟然见过!”卞紫有些激动,“周公子,不知卞紫是否有这个荣幸听你弹奏一次?”

“自然没问题。”周卿言起身走到卞紫身旁坐下,看向我们,笑问,“杨公子,不介意我弹上一曲吧?”

杨公子看了眼一脸兴奋的卞紫,闷闷不乐地坐下:“弹吧。”

周卿言修长的手指抚上琴弦,片刻后,悠扬琴音随着他手指的拨动缓缓流泻而出。等到最后一个音符落下,他缓缓抬眸,唇畔漾起一抹淡笑:“献丑了。”

“周公子谦虚了。”卞紫美目闪动,“真不愧是天下第一曲的《桑鸣曲》,实在妙。”

“嘁。”杨公子小声地嘟哝,“会弹琴有什么了不起,我也会。”

周卿言侧首:“杨公子你说什么?”

杨公子下巴一抬:“我说你别一口一个杨公子,难道我没名字吗?我叫杨呈壁。”

周卿言了然一笑:“那好,我以后就叫你呈壁。”

杨呈壁抿嘴:“我可不会叫你什么‘卿言’,一个大男人取名叫什么‘言’,也不怕丢面子。”

周卿言也不计较,对卞紫说:“卞紫姑娘,今日天色已晚,我先回去了。”

卞紫喜色褪下,眼尾扫了扫杨呈壁,眉间有些苦涩:“嗯,公子慢走。”

杨呈壁见状有些不悦,咬了咬牙,说:“我也先回去了。”

卞紫微微讶异,却没想杨呈壁真跟着我们出了门,一点都没有前几日的无赖样子。

只不过……

“呈壁,”周卿言笑容有礼,“前面就是我的住处了。”

杨呈壁应了声:“哦。”

周卿言惊讶:“难道呈壁也住在这里,而我却不知?”

杨呈壁哼了一声:“我才不像你,没事住在妓院里。”

周卿言笑了笑:“那你这是?”

杨呈壁突然沉默,好一会儿后才神色认真地对他说:“卞紫是我的。”

周卿言挑眉,语调微扬:“哦?”

“不管卞紫喜不喜欢我,她都是我的。”杨呈壁一改往日的流气,眼神坚定,“所以你还是趁早死了这份心。”

若是正常男子遇上这样的状况,早该冷声回说:“你喜欢她,也得看她喜欢的人是谁,况且想叫我放手,没那么容易。”——戏文里都是这么写的。

但周卿言呢?他竟然笑出了声,慢条斯理地说:“呈壁大可放心,我和卞紫姑娘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我……我竟有些怒火中烧,我知道他这人高深莫测,却没想到竟然莫测到这个份儿上!

杨呈壁也很狐疑:“这话当真?”

周卿言说:“自然当真。”

杨呈壁嘴角克制不住地弯起,不知又想到什么,故作冷漠地说:“既然你不喜欢卞紫,那想必你肯定会答应我的请求。”

“什么请求?”

他明明想装作不在意,可说的话却和表情背道而驰:“教我方才的那首《桑鸣曲》。”

周卿言愣了愣,继而失笑:“我为什么要教你?”

我想他终于恢复正常了,说得好,为什么要教你个登徒子?

杨呈壁邪笑一声,威胁地说:“我爹是金陵太守,你说为什么?”

周卿言闻言笑出了声,且愈笑愈欢。我见状有些窃喜,心想这下可有好戏看了,却没想到他说:“这样说的话,我不想教也得教了。”他转头看我,似笑非笑,“花开,你说是吗?”

我开始思索。

我这主子今天是没吃药,还是吃错药了?

这世上会趁着吃饭时间来我房里闲逛的人,除了阿诺外便只有清然。

“花开啊……”她努努嘴,“我最近听说个很反常的事情啊。”

“什么?”

“听说杨公子最近不缠着卞紫了?而且天天往梨映院跑?”

“……”

“这事真的假的?”

“……”

她双眼亮晶晶地盯着我:“是真的吧?”

“你都知道了还问我做什么?”

“我的天!”她的表情不知道是惊吓还是惊喜,“杨呈壁是脑袋被驴给踢了吗?竟然不找卞紫去找你家公子?不对,这样说来你家公子长得比卞紫还美,找他也情有可原。也不对,卞紫是女的,你家公子是男的,男的找男的干吗?”她双眼一瞪,结结巴巴地说,“难道、难道他们……”

我睨着她:“适可而止。”

清然表情一顿,马上恢复了正常:“好吧,不猜了,可他到底怎么了?”

“你管他那么多?”我放下碗,懒洋洋地说,“反正你只要记着,你口里的杨公子对卞紫确实有几分情意即可。”

她闻言嘿嘿一笑:“这样说的话……”

“你下午没事吗?”

“有啊,杨总管叫我去一趟胭脂斋。”

“那还不走?”

“你就这么想赶我走?”

“你不走我走了。”

“等等我,我也和你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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