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洒满房间，微弱的光晕映衬着希芙轻蹙的眉头，更添几分忧伤。
在这个瞬间，罗兰对“三代才能出贵族”的说法有了清晰认知。
希芙不是拍偶像剧，更不是装出来的。
她就是单纯的觉得橡木家具味道难闻。
尽管这家具已经摆放了不知多久，罗兰完全嗅不出异味。
希芙从出生起过的就是最精致的生活，她会觉得这些理所应当。
而罗兰对贵族的认知来自书本，来自玛丽老师的授课和对希芙的观察。
他的本质依然是普通人。
掌握财富和权力的普通人。
希芙没有说话，平静的走进浴室。
幸好有热水供应，能熨平橡木气味带来的不悦。
毕竟是招待顶级贵宾的迎宾馆，虽然做不到二十四小时热水，但晚上洗浴还是能保障的。
在这个时代，也算是享受了。
看着浴室里连行宫都比不上的糟糕条件，希芙也默默的叹息一声。
出门真不方便。
美少女洗澡的时间往往并不短，罗兰听着水花声莫名的有些躁动，索性走到走廊吹风。
在走廊窗口前站了一会，背后传来脚步声。
是一名服务生。
她没有说话，只是在经过罗兰时递来一张纸条。
纸条没有别的内容，只有地点。
是距离迎宾馆不远不近的啤酒馆。
罗兰取出火柴，随手将纸条烧毁。
希芙的澡也洗的差不多了，出去喝一杯吧。
瓦尔城邦本地不产啤酒，但临近的魏玛联邦是著名的啤酒产地。
恺撒黑啤和贝克啤酒的名头罗兰也听说过。
回到房间，罗兰看见希芙正在穿结实的棉布甲，有些诧异。
“你这是要去哪？”
“你出去好半天不回来，我感觉该做好战斗准备了。”希芙语气平静。
罗兰有些无语，他就这么像灾星吗？
仔细想想还真是。
人类已经有数百年没有遭遇海妖的记录，他出海第一天就能遇上。
整天陪在身边的希芙非常了解他。
他笑着摇摇头，“不用这么夸张，只是去酒馆见个客人。”
“罗兰，我有预感，会出事。”希芙言简意赅。
“好吧，酒馆里不想好好喝酒的人很多，你是对的。”
希芙内穿棉布甲，外穿普通便服，戴上帽子和假面，将罗兰从魔法协会给她买的手枪以及短剑等武器全部摆好，还像罗兰那样藏了几柄飞刀。
罗兰更是全副武装，在月夜银甲里边塞满武器。
谈判这种事能谈拢固然好，若是谈崩随时开打也很正常。
武装完毕后，他们朝着黑森林啤酒馆走去。
瓦尔城邦不算大，却是航运枢纽，餐饮娱乐行业发达，南来北往的客人总喜欢在这里停留片刻，在夜色下纵情狂欢，洗去疲惫。
路过一条街道时，看到妖冶的女郎在门口招手，希芙有些好奇的问道：
“那是什么店铺？那个女人的打扮有些太艳俗了吧。”
“别看，那不是什么好地方。”罗兰用身体阻断希芙好奇的目光，加快脚步。
希芙没有多问，只是默默跟上脚步。
虽然不清楚那是什么地方，但她很不喜欢站在门口的女郎。
那种眼神像是恨不得把客人剥光吃掉的贪婪。
这种眼神让她想到某個古老典籍中记载的恶魔生物——魅魔。
罗兰说的没错，这是吃人的店铺，还是远离比较好。
看着乖宝宝般不吭声的希芙，罗兰微笑着向她介绍道：
“瓦尔城邦的文化和魏玛联邦、普鲁登王国和蒂罗尔王国相近，他们内部也有两种不同的声音，一种是希望建立本民族统一帝国，还有一种是希望保持现有的自由城邦地位。”
“截止目前，赞同保持自由城邦地位的人占优势。合并也许对普通人有好处，但这些政客们却没什么好处。”
“他们现在呼风唤雨，合并后最多是地方官员，既得利益也无法保全，自然不愿意合并。和他们抱有同样想法的小国还有很多。”
略作停顿，他缓缓说道：“如果连独立的骑士采邑都算，原奥丁帝国现在彻底分裂成上千个碎片。有资格统一奥丁的是普鲁登王国，魏玛联邦和蒂罗尔王国。”
“不，还有我们。”希芙的眼神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这回轮到罗兰诧异了。
希芙温柔的解释道：“汉撒行省原属于奥丁帝国麾下的汉撒大公，帝国毁灭后汉撒大公宣布独立，并建立汉撒大公国，后来大公国不断扩展升级为王国。然后通过一系列复杂联姻继承，成为我国的一部分。”
“汉撒王国只是暂时消失，并不是彻底灭亡。汉撒王国的法理继承权就在我们约克家族。”
希芙微笑着说道：“汉撒大公虽然不是选帝侯，但因为奥丁帝国的内乱曾经短暂当过半年代理皇帝。所以汉撒也拥有奥丁帝国法理继承权。”
罗兰的眼睛亮了起来。
这才是皇室顶住巨大的财政压力也要保留海外三省的真实原因吧。
“另外两个省恐怕也没那么简单吧。”罗兰笑着问道。
“你说的对，另外两个行省分别对应塞林和布鲁克王国法理，只要我们有足够的力量，整个中部罗迪尼亚大陆都可以属于我们。”
希芙的双眸在夜色下像星辰般璀璨，但很快黯淡。
“可惜，近年来我国连续出了三任平平常的皇帝，导致当年的伟大构想错过历史窗口期。”
希芙轻声说道：“这些是临走前瓦尔德老师告诉我的，他希望我能正确认识海外三省的重要意义。”
罗兰若有所思。
罗迪尼亚是个混乱的地方，唯有强者才有资格生存。
不想扩张的食草动物，就算体型庞大也会被食肉动物扑倒分食。
他们很快来到啤酒馆门外，罗兰停下脚步，微笑着问道：
“猜猜看，里边会是谁？”
希芙跟着停下脚步，正要随口说个答案，猛地想到这也是考试，立即将草率的答案擦掉，开始沉思。
一分钟后，她的眼睛亮了起来。
“应该是蒂罗尔王国或者魏玛联邦，我猜魏玛联邦的可能性大一些。”
“理由？”“因为金鸢国。”
希芙清了清嗓子说道：“这帮难民让金鸢国很头疼，他们自诩是自由法治的国度，自然不能对这些立场有问题但没有明确违法证据的人动手，也只能放任他们离境。”
“毕竟是自由之国嘛，来去自由，管不着。”
听着希芙熟练的嘲讽金鸢，罗兰并不觉得奇怪。
两国历史上不知道干过多少仗，仇恨极深。
虽然现在处于非战争的友好状态，但指望他们说对方的好话有些难。
希芙将金鸢狠狠的嘲弄一番后，微笑着补充道：“金鸢最不希望这些人去的国家就是我国。这次我们大摇大摆的从河道来，金鸢人不是瞎子，当然知道我们来干什么。”
“不管怎么安置都不能落在我们手里。但他们又不能明着和我们翻脸，所以需要代理人将这些难民接走。代理人不敢和我们正面冲突，也只好选择谈判，所以答案就是魏玛联邦。”
“很好，揭晓答案的时候到了，走吧。”
罗兰没有当场评卷，毕竟这只是猜测，如果里边大摇大摆的坐着金鸢国新特使，难道他要举报对方不按套路来？
只要希芙的推断逻辑闭环，是否正确反而没那么重要。
在原奥丁帝国分裂出来的各邦国，啤酒馆就像苏赛克斯与金鸢的咖啡厅一样普遍，是人们社交、娱乐的场所。
在这里花上几个硬币，就可以痛饮一番，和兴趣相仿的朋友胡天海底的吹牛聊天。
吃饱喝足后，如果还有多余的钱，就去前边的红灯区发泄一番。
这是很多商人、水手和冒险家的日常。
约罗兰见面的贵客当然不会在喧闹的大厅等他，而是订了最上层包厢。
透过包厢可以向下观察大厅的喧嚣，下边的人却看不到上边的宁静。
十几米的高度，却是两个世界。
最好的包厢，罗兰见到了神秘的邀约者。
是位有着啤酒桶身材的中年男人。
红色的酒糟鼻，不羁的大胡子，完全符合刻板印象的奥丁人。
中年男人摘下帽子，笑呵呵的向罗兰做自我介绍。
“弗兰克·穆勒，魏玛联邦特使。”
罗兰脑海中迅速检索，锁定了弗兰克的信息。
魏玛联邦高级外交官，虽没有特别出众的履历，但工作经验丰富，是个有点才干的外交人员。
罗兰回头看了眼掩不住得意眼神的希芙，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他在弗兰克对面坐下，淡定的说道：“白玫瑰骑士团，罗兰。”
“您为何不提北罗迪尼亚总督的身份？”
“我是以骑士身份来瓦尔城邦应朋友委托接走可怜的难民，这件事与弗兰克先生的祖国没有任何关系，我们之间不该发生冲突。”
罗兰直接把弗兰克想说的话堵死，一顶大帽子结结实实扣下去。
话说的客气，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却一点都不客气。
简单总结，这事和魏玛联邦没关系，别找茬。
弗兰克愣了好几秒钟才缓过来，只好以干饭掩饰尴尬。他拿起刀叉默默切割着盘中肘子，用进食来缓解气氛。
他笑着向罗兰介绍道：“这家店的脆皮肘子非常好，外皮酥脆，肉质烂而不散，肥而不腻，您尝尝？”
他并没有问罗兰身后的女伴是谁。
既然戴着假面，自然是不想暴露身份，不问也罢。
他只是没想到罗兰如此精准的预判他的意图，把他的话全都堵了回去。
既然有美味的脆皮肘子，罗兰自然不会客气。
大肘子一个人吃有些腻，他熟练的切了一小半给希芙，分享美味。
弗兰克倒是没吹牛，这家店的肘子的确很地道，配上酸黄瓜解腻，的确是顶级美味。
反正等会大概要活动身体，多吃点也无妨。
在罗兰的催促下，希芙也跟着吃了几小口。
平时她过晚餐点就很少吃东西，几小口已经是对脆皮肘子的最大肯定。
心满意足的干掉盘中肘子，罗兰举起酒杯，向弗兰克致意。
“感谢弗兰克先生的款待，改天去汉撒我一定回请。”
“那就先感谢总督大人的好意。”
弗兰克和罗兰干了一杯，平日爽口的黑啤酒今天却莫名的有些苦涩。
虽然明知希望不大，但他还是试探着问道：“总督阁下，这三万难民长途跋涉，非常辛苦，还有可能感染疾病导致严重后果。魏玛联邦就是瓦尔城邦的邻国，如果将这批难民安置在我国，岂不是更方便？”
“弗兰克先生，这是友人的委托，恕难从命。”
“您觉得我的价码不够吗？其实我还没说完.”
他的话说到一半就被罗兰截断。
“抱歉，这事不能交易。”
虽然打断别人说话不太礼貌，但等说出条件再拒绝显然更伤人。
还不如不礼貌点。
弗兰克的表情有些难看，他胖乎乎的大手掌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几滴汗珠从额头冒出。
就在他还想说些什么时，罗兰轻声说道：“弗兰克先生，我给您讲个家乡的故事吧。”
不等对方表态，他就清了清嗓子开讲了，“有只猫和一只猴子看见火堆中有几个栗子，猴子嗅到了香味，嘴馋了想吃，便劝说猫去刨栗子。”
“猫对栗子不感兴趣，但耐不住猴子的劝说，伸出了爪子。结果就是猫的爪子被烫的皮开肉绽，狡猾的猴子却开心的拿走了栗子。”
“弗兰克先生，您也不想做这只猫吧。”
弗兰克的表情有些复杂。
罗兰再次举起酒杯，笑着说道：“肘子和黑啤酒都很不错，我很喜欢。弗兰克先生，时间不早了，有机会再见。”
弗兰克知道谈判失败，有些无奈的跟着罗兰起身，将罗兰送到门口。
看着罗兰离开的背影，他叹了口气，端起桌上的啤酒继续“吨吨吨”。
也许罗兰说的对，猴子喜欢吃栗子，那就自己去拿。
魏玛联邦没有能力也没有必要招惹苏赛克斯人。
在几个大国之间夹缝求存，自然不能得罪太多人。
他发出暗号，让自己的小弟去报信，然后继续和啤酒战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