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山眼见女儿与姐姐牛翠热络寒暄过后,牛思娴让开身位说:
“姑姑,这就是我之前和您说的,我父亲的孙子、弟弟的长子,与我父亲同名的牛山”
老妇人看向牛山,神情顿时愣住,
牛山动容的走上前,出神的看着双鬓斑白、满面沧桑的姐姐牛翠!
小桃在一旁眨巴着大眼睛来回看着两人,牛思娴在一旁提醒着说:
“小山,叫姑奶奶”
牛山略显哽咽的低声道:
“姑……姑奶奶好!”
牛翠盯着牛山看了半天,才回过神喃喃道:
“哎,这么大了,竟是第一次见,你爸爸还好么?”
牛山一愣,含糊道:
“哦……他……还好,就是比较忙,很少有空来”
牛翠上前轻抚牛山的头,语气略显无奈道:
“他哪里是有空没空的事,他是对牛家没什么感情”
被姐姐苍老的手轻轻抚摸着脑袋,牛山一时间激动的快要哭出来,
牛翠却依旧淡然的打量着牛山说:
“你爷爷走的时候,大概也就是你现在的年纪,当年一走就再也没回来……哎,转眼就是四十多年!
牛翠说这话时,情绪波澜不惊,仿佛在漫长的时间长河里,这已经是个很久远、很渺小、很无所谓的事情了,
然而在牛山这里,一切只发生在转瞬之间!
一个没忍住,牛山热泪涌出,
牛翠略显诧异的看着他,随即继续抚摸着他的头轻笑道:
“你这小子倒是重感情,比你爸爸好些,还知道回来祭祖,不错不错,有你爷爷几分风采”
一旁的牛思娴,眼神复杂的看着父亲牛山,
牛山则轻轻握住姐姐牛翠的手腕,用脸颊在她苍老的手心上蹭了蹭,几乎要忍不住喊出那声姐姐,
但最后的最后,牛山还是哽咽的问道:
“姑奶奶,这些年……你过得还好么?”
年迈的牛翠看着眼前的晚辈如此乖巧,欣然笑道:
“好,姑奶奶很好,这世界在你爷爷当年打下的基础上,一天比一天好,不仅牛家后世子孙得福,这福泽还庇护了许多人,你爷爷可是功德无量啊”
牛山激动的点头,牛翠再次仔细打量着他说:
“眉眼神态倒是很像呢……也不愧对你爸爸给你起的这个名字,真是和你爷爷年轻时太像了”
这时,其他人也纷纷围上来,被称为老周的男人上前打量着惊呼:
“呦,这小子跟他爷爷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啊,太像了”
另一个老人也凑上前看看说:
“嗯,是像,不过印象里他爷爷要胖点,块头也比他结实,瞧这小子瘦的”
两位老妇人也围上来,纷纷赞叹不已,
牛山破涕为笑,满眼激动的看着众人,
女儿牛思娴在一旁介绍道:
“这位,是你爷爷的同窗好友,周亮周爷爷,之前在d市任地方议员,现在已经退休了”
老周招手乐呵道:
“快,叫周爷爷”
牛山恍悟过来,眼泪还未干,却忍不住差点笑出声,
心想大头你老小子敢占我便宜,让我叫你爷爷?
牛山只微笑点头,却不开口叫人,
一旁女儿继续介绍道:
“这位是你爷爷之前在旅县任命的项目经理,刘祥刘爷爷,后来一直做到北方区域公司的副总裁,现在也已经退休了,而且就定居在本地”
老刘笑了笑:
“小山是吧,以后常回家乡来看看”
牛山再次激动的点点头,
牛思娴又指向旁边两位老妇人说:
“这位彦奶奶你刚刚见过了,另一位是你爷爷的好友韩越强韩爷爷的夫人,柳晓月柳奶奶”
老妇人微微点头,牛山同样欣喜的点头示意后,却有些茫然的看向四周,
牛思娴猜出他的心思,一时间神色略微凝重的说:
“你韩爷爷……已经过世了”
牛山一惊,诧异的看着牛思娴问:
“什、什么时候的事?”
看着牛山惊讶的反应,柳奶奶微微皱眉,
牛山随即看向她追问:
“狗……韩爷爷他怎么会那么早就过世了?”
其余人默不作声,柳奶奶回过神,带着一丝苦涩的笑意说:
“都是命……不提也罢”
牛山纵有万般疑问,但此时的场合也不好追问太多,
老周打破沉默招呼道:
“哎都别站着了,快坐下聊吧”
众人散开朝餐桌前走去,牛山这才发现,桌旁还坐着一位老人,只独自默默饮酒,刚刚并没有随其他人上前打招呼,
牛山仔细端详也没认出对方,但却觉得那张苍老的面庞十分熟悉,有点像……
不等他认出对方,女儿牛思娴介绍道:
“这位也是你爷爷之前的挚友,张玉丘,张爷爷!”
牛山顿时恍然,正要开口打招呼,却见老张转头看向他,带着几分醉意问:
“你爷爷呢,这些年他们到底去了哪?”
张玉丘苍老的面容十分严肃,似乎对“小牛山”没什么好感,牛山略显意外的喃喃道:
“我……我也不是很清楚,好多年没见他老人家了”
年迈的张玉丘冷哼一声,语气略带恨意道:
“哼,他老小子倒是逍遥快活!”
当年在岛上,牛山和几位夫人出事时,张玉丘并没有被邀请进入超电中心,他也因此对牛山等人后来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只见此时他端起白酒盅再次仰头一饮而尽,随即站起身道:
“既然你也不知道他们的下落,那就算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着,张玉丘转身要走,周亮和刘祥两人纷纷上去劝阻:
“张董,来都来了,多坐下聊一会吧”
张玉丘执意推开两人,神色不悦道:
“你们聊吧,我家里还有事,要赶着回去”
说罢,张玉丘不顾众人阻拦,仍匆匆要走,
然而无意间瞥见一直站在牛山身旁的小桃,他顿时眉头紧锁道:
“这位是……”
牛思娴赶忙解释:
“仿生人,是根据我三娘年轻时的模样定制的仿生人”
张玉丘越发眉头紧锁的盯着小桃,一旁老周恍然道:
“哦,难怪那么眼熟,原来就是那个桃桃年轻时的样子啊”
柳奶奶也越发好奇的盯着小桃,彦莉在一旁啧啧道:
“现在的仿生技术真不得了,好多年轻人身边都有仿生伴侣,一点看不出和真人的差别”
老刘也跟着连连点头,
张玉丘回过神,再次轻哼一声,拂袖而去,任谁的阻拦也不听,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刘祥作为他的老部下,只得匆匆和众人打个招呼,跟着去送别,
其余人纷纷在桌前坐定,牛山有些费解的看着牛思娴问:
“他这是怎么了?”
牛思娴隐晦的笑了笑没有说话,倒是另一边的老周不屑道:
“相思病,一眼误终生!”
牛思娴连忙朝老周叮嘱:
“周叔,陈年旧事不要提了”
牛山越发感到不解,老周不顾牛思娴的劝阻,大大咧咧道:
“都这把年纪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随即,老周看着牛山笑道:
“你这位张爷爷,一生都未婚娶,只因他爱上了一个女人,却爱而不得”
牛山皱眉看着周亮,话已至此,牛思娴坐在一旁索性不再劝阻,任由他继续说下去,
老周轻笑道:
“你有个二奶奶,名叫杨……杨什么来着?”
老周正挠头,牛山心头一紧,另一边柳奶奶提醒道:
“杨淑敏!”
牛山瞬间感觉自己心跳停了半拍,老周一拍脑袋:
“看我这脑袋,对,就是这名字,几十年了,连她叫啥都忘记了,就是她,杨淑敏,让你张爷爷一生都念念不忘的女人”
牛山坐在桌前,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牛思娴坐在一旁轻轻往牛山碗里夹了一份菜,似乎有意在安抚,
小桃则紧挨着牛山,满眼好奇的看着老周,
老周继续说道:
“你张爷爷这辈子,几乎不近女色,却唯独对这个杨淑敏情有独钟,只可惜,那是你爷爷的二夫人,后来还在格尔曼正儿八经的办了婚礼,你张爷爷当年近乎绝望的去参加了那场婚礼,可是没等他离开,你爷爷就带着这个杨奶奶还有其他六位夫人突然离开了,从此了无音讯,老张他也是可怜啊,心爱之人得不到就算了,此生连见一面也成了奢望!”
牛山的心脏像是被人用手捏住了,整个人坐在那连喘息都变得困难,
他完全没想到,当初张玉丘来格尔曼参加婚礼,想要见的并不是自己,而是杨淑敏……
牛思娴见此,岔开话题与众人闲聊起来,
牛山呆愣着坐在那,直到刘祥送别了张玉丘回来加入饭局,他才稍稍缓过神来,
众人谈笑间,牛山突然看着刘祥问道:
“刘爷爷,张爷爷他真的一生都为婚娶?只因为……我二奶奶杨淑敏?”
牛山侥幸中希望大头说的并不靠谱,刘祥毕竟是张玉丘的老部下,说话总归更可信些,
刘祥微微一愣,明白自己刚刚离开时众人闲聊的话题,不禁笑了笑说:
“他嘛……一根筋,喜欢人家又不肯开口,当然了,你二奶奶当年已经跟了你爷爷,他确实也不太方便开口,不过相比现在这样,好歹当年也该争取一下,总好过如今黄土都快埋到脖子了,才知道后悔!中间仿生技术兴盛,张董饱受相思煎熬,也想过要定制一个仿生人,可是根据相关法案,用现实中的人物形象定制仿生人,必须有本人的授权,如此一来,这也成了他不可能实现的奢望”
听此,牛山一时间百感交集,身旁的小桃挽起他的胳膊,眨巴着无辜的眼睛看着牛山……
随后的晚宴过程,牛山已全无心思,时间也在众人对牛山的调侃中很快过去,
席间牛山发现,紧挨着坐在一起的彦莉和刘祥两人时常靠在一起低声耳语,
那亲密的举动自然而然,是那种夫妻间才有的默契,
牛山略感诧异,难道这两人最后在一起了?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到了最后,众人起身端起酒杯相约以后要常聚,
牛山跟着附和,心里却隐隐担心,下次再聚,已不知是何时,
或者说……此生还能否如此齐全的聚在一起,已无定数,
毕竟年纪都大了,谁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会先来!
饮下最后一杯酒,众人相互寒暄着道别,
看着彦莉自然的挽起刘祥的胳膊,女儿曲欢也十分淡然的跟在两人身旁,牛山渐渐确认了自己的猜测,
另一边,眼见年迈的柳晓月也起身要走,牛山连忙轻喊一声:
“晓月……奶奶!”
柳奶奶微微一愣,看着牛山问:
“怎么了孩子?”
牛山略显不安道:
“我……我之前听爷爷提起过韩爷爷,是他最好的朋友之一,所以……我很想知道,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柳奶奶神色略显为难的皱皱眉头,
牛思娴连忙招呼着周亮和牛翠,说要一起陪他们下去逛逛,
周亮连连摆手说家里老伴身体不好,要早点回去了,
于是牛思娴一边送他离开,一边也陪着牛翠跟着离开,同时叮嘱牛山说他们会在楼下的商场逛一会,
送走众人,包厢里只剩下小桃和柳奶奶,
牛山关好门,转身回来坐下,看着刘奶奶略显木讷的神情,牛山心思沉重道:
“晓月奶奶,韩爷爷他……是什么时候离世的?”
柳奶奶叹息一声说:
“十几年……哦,二十年了!”
牛山稍微盘算一下,越发诧异:
“那他不过才四十多岁、不到五十就离世了?”
柳奶奶再次沉重的叹息一声:
“我啊……就是个灾星,留在我身边的人,没一个好结果”
牛山一时无语,这话不知该怎么接,柳奶奶似笑非笑的说:
“你爷爷有跟你提过我当年的那场婚礼么?”
牛山脑海中顿时浮现那场格外混乱的婚礼,自己差点也在那场婚礼中丧命,
他点点头说:
“嗯,基本上……听说过”
柳奶奶无奈的摇摇头,随即思索一阵,又看向牛山身旁的小桃,眼神茫然中,追溯着尘封已久的往事说:
“那场婚礼,还是你三奶奶救了我一命呐,可是当天,我父亲却意外过世了,没两年,我母亲也抑郁而终”
牛山皱起眉头,柳奶奶三句话一叹息:
“哎,流言蜚语,传遍了整个旅县,后来你韩爷爷的物业公司越做越大,而那些传言却也越发肆意、越发的恶毒”
牛山一阵胸闷,柳奶奶继续语气沉重道:
“没有哪个男人能长久遭受这样的折磨,连我自己的父母都受不了,更何况强哥,哎!”
牛山紧张的看着柳晓月问:
“那……后来呢?”
柳奶奶眼神茫然道:
“后来啊……我们有了孩子,强哥一再劝我多带孩子出去散散心,不要受那些流言蜚语的影响,我知道强哥是为了我好,不想我一直心怀愧疚,也不想孩子遭受影响,于是之后的几年,我和强哥实际上已经分居两地,他只偶尔会来看看我们母子俩”
牛山静静的不说话,只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然而没多久,我听说……不,是我自己感觉到了,他身边……已经有了别人”
牛山心头一紧,不安道:
“怎么会,他那么喜欢你……”
柳奶奶神色沧桑的笑了笑:
“我不怪他,从来不怪他,从我认识了薛安贵那天起,这一切就都已注定了!”
薛安贵,牛山努力回想那个旅县恶霸,不禁诧异道:
“后来又是因为他么?”
柳奶奶摇头道:
“不,后来的事跟他没关系了,他最后已经被你爷爷折腾的只剩下半条命,听说早就死在了精神病院里,只是……我的人生也早已被他糟践的支离破碎!”
牛山再次沉默,柳奶奶神色痛苦道:
“我从来没有怨恨过强哥,相反,那时即使他身边有了别人,我对他也一直心怀感恩,毕竟是他和你爷爷让我重新做回了正常人,但是强哥他……他却没能迈过那一关”
牛山心头越发紧张,柳奶奶再次叹息一声,无奈的说:
“和他在一起的,似乎是公司里一个女职员,后来听人说,那女人和我很像,但我却从来没见过她,不过强哥和她在一起之后,似乎也并不开心,时常把自己喝的伶仃大醉,当时我还在外地照顾孩子生活,除了他偶尔来看我们,大多数时候我只能通过其他人打听到他的消息,直到有一天,一个朋友说他出事了,等我带着孩子匆匆赶回来时……强哥人已经走了,那个女人也早就不在跟前了”
牛山眉头紧锁的看着柳晓月,只见她说到这,神色反而淡然道:
“急性酒精中毒,走的很安详!”
牛山彻底无语,小桃微微皱眉,
柳奶奶喃喃道:
“我的父母都不在了,从那天起,我又失去了丈夫,只剩下我和尚未成年的儿子相依为命,那几年真的太难了,好在有你刘祥爷爷和彦莉奶奶的关照,公司这边倒是不用我怎么操心,又过了几年,儿子终于也大学毕业了,我一天都没让他在旅县多待,将他远远的送出去……日子一挨,也就到了现在”
牛山心思沉重的看着年迈的柳晓月,
沉默一阵过后,只见她再次重重的叹息一声,起身笑道:
“就这样吧,你也知道个大概了,将来要是见到你爷爷,多少也算对他有个交代了,顺便再替我谢谢他,感谢他当年的慷慨搭救”
牛山也缓缓起身,神色凝重的看着眼前的老妇人,心里越发感到茫然不安,
他已经分不清自己当年的做法,对狗强来说,到底是帮了他,还是害了他……
柳奶奶收拾好东西,告别一声,转身缓步离开,
牛山茫然的站在那,看着她走到门口,
临开门前,柳奶奶又停下来,转头看着牛山犹豫了一下,愣愣道:
“我总觉得……你和你爷爷……就像同一个人”
牛山微微一惊,年迈的柳晓月又看一眼他身旁的小桃,淡然笑了笑,这才终于开门离去。
牛山站在那愣了很久,直到身边的小桃开口提醒:
“主人,我们可以走了么?”
牛山这才回过神,满脸凝重的叹息一声,点点头拉着她离开。
两人在楼下商场与牛思娴和牛翠汇合,四人坐上车,前往牛翠的居所,
牛山与姐姐闲聊中又得知,年近八十的姐夫秦威,已经有些老年痴呆,出门多有不便才没跟着过来,好在现在有仿生人照顾,人不在跟前倒也没什么问题,
路上,心事重重的牛山忽然想到什么,随口问:
“姐……”
话一出口,坐在前面的牛思娴诧异的看向牛山,牛山也顿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连忙收住,
好在同样坐在前面的牛翠根本没意识到牛山在喊她,于是牛山赶紧改口道:
“解……不开的一个困惑,我一直想问姑奶奶”
牛翠这才回过神,淡然道:
“什么困惑?孩子你说”
牛山小心道:
“听说当初……爷爷在加德勒举办婚礼,那位赵代表有来请过你们,你们为什么没去?”
似乎因为太过久远,牛翠皱起眉头想了一阵,才恍然道:
“哦,事情很不巧,当时家里正赶上农忙,你太爷爷在家里做农活时,又不小心摔断了腿,行动很不方便,我们一边照顾他,一边忙着地里的农活,本来那位赵代表来时,还劝我代表家里人去看看的,可是对你太爷爷来说,那段时间儿子不在身边,女儿如果也不在……我实在于心不忍,况且当时也没想到你爷爷会从此再无音信,明明在那之前不久,他还亲口说过,要回来见你太爷爷的,结果没几天又说自己有事,很久不会回来,没人知道那句很久,会是永别”
牛山心头一阵隐痛,牛翠随口问:
“哎,话说你后来在哪见到你爷爷的?”
牛翠突然间的发问,让牛山不禁一慌,他与女儿牛思娴对视一眼,连忙含糊的回:
“哦,就……就在格尔曼,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牛翠不禁满脸不满道:
“这混账东西为什么还不回来?连你都知道回来祭祖,几十年过去了,他就能放下过世的父母无动于衷么?”
牛山满心绝望的回道:
“也许……也许他也有他的苦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