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逸声音微哑,语调懒散,话语间带着浓浓的倦意。

那声音乍然传来,唬得楚怀谦一愣,他蓦然转身:“二郎醒了?可是大哥扰你午休了?”

“大哥说哪里的话?这样热的天,大哥既来了,便喝盏茶歇歇脚吧。”

楚逸说完兀自倒了盏茶,搁在身旁的石桌上。

长随一抬眼,连忙笑着凑上前。

“哎呦呦,二少爷可是不敢巧了!大少爷还要去参加郢王妃的生辰宴,瞧这时辰只怕再耽搁下去要迟了,再丢了咱们家的脸面。”

“是啊二郎,那些高门一向瞧不起咱们,再迟了惹人闲言,大哥等回头闲了再来叨扰。”

楚怀谦温声附和,说罢提脚就走。

“大哥,说来二郎也许久未见大哥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大哥都不肯留步吗?郢王妃生辰宴定在酉时,大哥此刻便要走是嫌弃弟弟这里的东西不干净?”

楚逸修长的手指,来回摇着那发黄柄芭蕉扇,芭蕉扇掀起的微风,又将他那乌黑的长发扬起。

楚怀谦脚步一滞,楚逸言行举止竟叫他打心底觉得陌生。

他冲长随使了个眼色,这才缓步走进院子,坐在楚逸对面。

“二郎何出此言,虽说大哥常年在外奔波,我们兄弟二人不常相见,但大哥心头还是惦念着你的,你与凌儿不同,是在我跟前长大的孩子。”

楚逸嘴角勾起一丝笑,抬手将方才那杯没喝的茶倒掉,又重新沏了一盏搁在楚怀谦面前。

“是啊!逸儿小时候总喜欢跟在大哥身后,大家都说我是大哥的小尾巴。”

四目相对,楚怀谦心头一惊。

楚逸的确笑着,可他眼底的不屑仿佛是在嘲讽他的虚伪。

他倏地垂眸,抿了口茶,不动声色打量起面前的男人。

记忆中那个整日跟在他屁股后头叫哥哥的小孩,那个在冰湖中绝望大喊大叫的小孩,那个躺在床上一言不发直愣愣看天的小孩,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眼前这个男人,若非府内众人都唤他二少爷,他是断然不敢相认的。

男人长得既不像父亲,也不像秦姨娘。

他皮肤很白,白的没有血色。

唯一不变的是那双眼眸,仍旧黑得骇人,却也叫他莫名的心安。

但……同样是那漆黑的眼眸,他却看不透了。

“这茶叫高山一枝香,是前些日子凌儿拿过来的,我家娘子很是喜欢,大哥也尝尝。”

楚怀谦手一顿,随即笑了:“回府数日总听下人们说你与弟媳相处的极好,大哥也就心安了。”话罢他竟抄起茶盏一饮而尽:“大哥以茶代酒,祝你们……”

“祝你们……”

楚怀谦哑然,好半天都没想出一句合适的字句来。

一提起万馨儿脑海里便浮现,女孩儿羞红脸颊不敢看他,却又偷偷去瞧他的场景。

冯掌柜说他不在店里,万馨儿就在店外等候,最长的一次竟整整等了一日。

这样一个倾心的于他数年的女子,为何转头就变了心?

他想不通。

心中莫名掀起一股无法言喻的焦躁,他到底哪里比楚逸差了?

楚逸又帮着添了盏茶笑道。

“呵呵!想来大哥是在外头久了将夫子教的全都给忘了,若叫父亲知晓必定又会打大哥手板了,逸儿还记得当年大哥在水榭读书的模样!”

“楹柱花榭前帘蔓随风舞动,天气酷热难耐,夏蝉‘吱呀’‘吱呀’地叫着,水谢里却异常凉快,说来好似也是这样炎热的一个午后。”

骤然忆起当年事,兄弟二人间的气氛缓和了许多。

楚怀谦叹了口气,顺着话头说道:“是啊!那日我也记得清楚,是爹爹头一回打我手板呢,逸儿你扯着我的衣袖挡在大哥身前,不叫父亲……打我。”

说到此处,他只觉鼻头一酸,曾几何时他与楚逸曾是那般兄弟和睦,手足情深。

府里的人都说秦姨娘是患了疯病的,可楚怀谦觉得不是,因为他也无数次瞧见母亲望着窗外发呆,悄悄抹泪。

若这样就是得了疯病,岂不是人人都疯了?

秦姨娘不受宠,府里的下人时常会苛待二房。

小毛头吃不饱,便会跑去找他。

小毛头爱吃桃花酥、桂花糕、广寒糕、栗子糕,还有软酪,但凡是甜的无有不喜的。

一来二去,他瞧见小毛头爱吃的点心会特意留下来,等母亲睡下再偷偷去找小毛头……

小毛头非常怕疼,连被蚊子叮个包,也要撇嘴嚎个几声。

“大哥!那蚊子为何总叮我?大哥帮逸儿捉蚊子!”

“大哥你瞧!逸儿被叮了好大一个包……”

“大哥!大哥……”

明明这样一个怕疼的孩子,却飞扑到他身前,替他去挡父亲的戒尺。

曾几何时他们是这样的亲密无间,可他却被嫉妒冲昏了头,做出了那种事情!

“小毛头……”

楚怀谦喃喃出声。

对面男人睫毛微颤。

楚逸兀自斟了杯茶,氤氲的水雾袅袅,遮掩了那有些湿润的眸光。

“为什么见死不救。”

随着茶盏落地,“咚”的一声,楚怀谦骤然回神,他神色慌张,倏地站起身,随后像是觉得不妥又重新坐下。

“二郎,你……你说什么?”

楚逸没有回答,院子里寂然无声,二人像是被定在了原地,只剩下枝头的蝉鸣时有时无。

“大哥慌什么?”

楚逸嗤笑一声:“逸儿是想问大哥还记得那日万家送来的定亲信物吗?”

“定……定亲信物?”

楚怀谦心不在焉,一时没反应过来。

“是用羊脂白玉做得璧环,送来咱们府上的只有一半,我记得当年田妈妈说那是万家送来当做定亲信物的。”

楚怀谦将一直攥在手心的茶盏搁在桌上,缓缓吐了口气。

他记得那半块羊脂玉,当年还抱怨过万家小气,可一时半会的确想不起来放在何处了。

“二郎问起那羊脂玉是有何要紧之事吗?我方才回府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等回头有空了叫长随去翻翻。”

“如此便有劳大哥了,那玉佩是祖父常年佩戴在身上的心爱之物。我家娘子说那到底是万家的东西,不好放在兄长手中,以免招人闲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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