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惯睡觉的人都能理解,那种将要从睡梦中醒来的朦胧感应。就像是世界被分割成两部分,一边是不够美好的现实,一边则是魂牵梦萦的梦想之地。
就像每一个害怕面对现实的凡人那样,希茨菲尔也不愿在这一刻理清它们。她宁愿这二者同时存在,哪怕只给她留一个念想也好,也不愿残忍的舍弃掉其中之一。
因为她害怕消失掉的会是她希望真正发生的故事。
也是她梦寐以求的,希望并非是梦境的故事。
“妈妈!妈妈——”
但女儿的呼唤让她意识到自己不能再睡下去了。至少她已经是一个母亲,一个长辈。她要通过从自己的母亲萝瑞尔那里学来的东西好好扮演这一角色——她是没有资格再如孩童那样去任性了。
“妈妈!”
睁开眼睛,依稀看到艾米莉-希茨菲尔骑坐在自己盖着的被子上。这小小的女孩,一头黑发被编织发辫,顺着面颊两侧垂落胸前,身上穿着一件黑底印花短袖长裙,看向她的眼神极为幽怨不满。
“你终于醒了!”女孩叉腰,然后又把双手抱在胸前,很是高傲的扬起下巴。
“我都听说了——那些事情!”
“神话般的伟大冒险……很可能是只此一次!”
“难以想象!你居然没有带上你可爱的、机警的、注定可以帮上大忙的、最受你牵挂和信任的助手——也就是我!”
“说吧妈妈……”她的声音突然放低,“你要怎么补偿我好呢?”
“这么说。”希茨菲尔半眯着眼睛,一边适应空气中耀眼的阳光一边竭力想看清女儿的轮廓,“那并不是梦……?”
“当然不是!”
“我们赢了……?”
“从哈温姐姐的描述来看,只可能是‘我们赢了’这一种结局。”
“哈温……姐姐?”
“喔你一直在昏睡中呢!你真该快点起来看看……不只是哈温姐姐回来了,这世道可是大变样了!”
信息量太大,希茨菲尔先是深呼吸,然后一点点、一点点的尝试从床上坐了起来。
艾米莉见状立刻从被子上站了起来,她原本是想直接下床站到地上去的,但看到母亲有些迟缓的动作,她又改成跳到床铺内侧,小小的身体半蹲在床垫上,竭力想要去搀扶她。
希茨菲尔很高兴她有这份心思,如果不是急着确认某些东西的话她肯定会好好表扬乖巧的女儿,比如揉揉脑袋抱一抱,稍作安慰。
但请理解她此时此刻急切的心情,尽管她知道大梦刚醒并不适合下床走动,但她还是按耐不住,至少也要让女儿帮忙拉高枕头,让整个上半身能靠坐起来,好从一个更高的维度来重新观察这间卧房。
只第一眼,她就发现了和记忆无法对应的地方。
从睡梦中醒来是合理的……因为前往牺牲者圣殿,也就是“封印之地”的通道藏在哈温后裔的梦境之中。她们开启这场战事的起点是在白影宫,而开启的方式就是守着艾尔温在房间中入梦。
那么如果她醒来,按照“赢了”的结局推测,按照艾尔温的性格推测,她现在应该是在白影宫里。
可这里不是白影宫。
希茨菲尔虽然不至于去过白影宫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房间,但她起码能肯定一件事,那就是白影宫的装潢风格不是这样的。
那是一座偏向于素雅的宫殿,在内殿的构造上大量采用了清灰石、黑耀石、铁间木等在视觉效果上并不如何出彩的材料。内部装修以温馨为主,就连楼梯都是用木板铺就。
而这个房间……
这个房间却是白石的墙面和天花板。
圣洁的纯白,用黄金融化后的汁液描摹线条以作修饰。墙壁上挂着的巨幅风景画和带有深色木纹扶手的壁炉,以及那极其有“精灵般艺术风格”的内室拱形门框轮廓……这一切都在向一个刚刚醒来的客人表明——她此时此刻栖身的地方,肯定不是她记忆中所熟悉的任何一处。
但真的如此吗?
目光下移,希茨菲尔紧紧盯着延伸到门外的红色地毯,心里突兀涌现出来一个念头:这里居然是圣橡树宫。
“妈妈!?”
顾不上艾米莉了,她一把掀开被子下床,有些踉跄的扑到窗台上,直将大半个身子都投入到外界泼洒来的光亮之中,努力睁眼,想要确认心里的猜测。
一开始,那光太刺眼。希茨菲尔半眯着眼睛,只能看到一些轮廓。
但随着她逐渐适应光线,她不禁将双眼睁大,睁大,再睁大,然后不断在心里质询自己:我莫不是还在梦里?
通过那硕大的拱形窗框,她首先看到是一处喧闹的港湾。
深蓝的海面反射阳光,就像破碎,且在不断浮动的蓝翡。那璀璨的光亮上是似曾相识的维恩码头,一艘艘货船或是杨帆,或是冒着黑烟在港湾中穿行,这都和记忆中的港口一般无二。
但是——我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这个位置,应该是维恩港的斜对面吧?
高度起码有二十多层……
即使是圣橡树宫也不应该在这个位置,这到底是——
好奇心实在是憋不住,希茨菲尔不顾现在身体虚弱,抬腿攀上半人高的窗台,从白玉般的亠石料平台上将小半个身子都探出去,再一次的被震撼了。
一直往下看,复杂、华丽的白石浮雕一直延伸到山体之中,下方的山岩被郁郁葱葱的绿植遮掩起来,但却能看到一条沿海的街道,呈圆弧形和对岸码头连接在一起。
这底下居然还有城市街道?
等等,这不是我熟悉的城市!
这是!本该湮灭在历史中的圣橡树宫?——不!严格来说是维多利亚港?
维多利亚港重现了?
而且还和维恩港……拼合到一起了?
“不必奇怪吧。”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正如上次灾疫也造成了板块变化,甚至有些地方凭空多出来一点,又缺失了一点。现如今世界恢复完整,重画地图也是应当。”
“这个意思是……”
深吸了口气,希茨菲尔顾不上自己只穿着一件单薄睡袍,缓缓扭头看向来人。
“我可以理解为……此前沉没在梦界的世界。”
“那个无数神话历史来源的世界,也就是所谓的表世界。”
“它重新归来,并且和我已知的世界相融了么?”
“正是。”
随手把托盘放在床边,艾门-哈温轻轻抬手为她鼓掌。
“欢迎回来。”
“希茨菲尔。”
半小时后,希茨菲尔重新躺到床铺上,一边吃艾米莉喂来的米粥一边听金发女神描述战果。
她不急了,因为已经被告知夏依冰正在外界奔走——对方被告知有一些本该绝迹的草药会随着表世界复苏重新生长,为了这些可以帮助妻子加速恢复的古代魔药,她已经外出将近三天时间。
那么可以预见自己天黑前是见不到她了,因为新的世界和以前相比大了太多。光伊卡洛林洲,光萨拉的面积就在原先基础上增加了将近80%。如果不使用钥匙取回神力,光靠现有的运输手段……再见面怎么也得隔上几天。
还有艾尔温……萨拉女王正在双子城的海湾对面——在那座高高耸立的“新白影宫”里修养身体。
艾米莉说是已经通知她了。
不出意外的话,对方……还有得到消息的,目前还留在双子城里的那些个熟人,此时已经在朝这边赶来。
“祂走了。”
艾门-哈温语气平缓。
“我不确定祂还会不会回来。”
“到了那种层次,祂已经没办法被真正的杀死。我们能做的只是将纳米亚存在时间中的祂斩杀殆尽,那其实就是把祂从这里驱逐出去。”
“也就是说,那些东西……还可能回来?”
希茨菲尔不禁皱眉。
如此艰难才得到的结果,她可不奢望再来一次还能一样。
“不需要担心。”女神傲然,“先不说要多久,就算祂来,如今的纳米亚也不一样了。”
“感觉到了吗?我们的心跳。”
她伸手按住左侧胸膛。
“‘神秘’的本源,那是足以和祂抗衡的力量。只要有这个东西在,只要有我们这两把‘钥匙’存在,我们就可以撬动纳米亚长久保持混沌的意识,操控它去和敌人对抗。”
“是吗……”希茨菲尔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但是我感觉好像有点不同……”
确实不同。
首先是和影夜的联系被切断了。
那不是感觉不到那么简单,更像是影夜从来没存在过。
类似于从高高在上的天之王座上被拽了下来。
她不再是神了。
好像只是个健全的凡人……
其次,她的左眼好像也和过去不一样了。
她目前还没有照镜子,不确定是不是有什么变化,但她已经感觉不到从眼球后延伸进大脑的触须组织了。
甚至别说组织,就连每一条血管,每一根神经都无比正常。
正常的让她感到陌生。
“选择权。”
女神对她竖起手指。
“首先必须强调的是,因为两边相融了,影夜的权柄基本上是被吸收掉了。”
“它还在,但是由纳米亚,由母树代管。”
“就像春夏秋冬……日升日落这样的自然规律一样,影夜是其中的一部分了,这也包括你在里面设立的秘境。”
“但别误会,不是针对你。”女神强调,“连我也一样。”
“我的火焰、神国、神剑……也都被它收了回去。”
“虽然只要用‘钥匙’开启了就能随时调用,但这种感觉……唔……对我来说确实也很久没有体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