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2章 428.约翰·沃尔夫冈

早在20多年前,当什琳娜还躺在摇篮里的时候,她的父亲就在银行里为她的人生之路放上了一笔钱,一笔用来规划未来的储备金。

然后她就再没见过这位父亲,也没见过这笔钱。

母亲很快就找了一位图书管理员,什琳娜有了第二任父亲。和前一任不同,这次的储备金进了名为“弟弟”的银行里。也和前一任不同,这次什琳娜知道了储备金的具体金额,足足1000法郎。

也许是受了两任父亲的影响,她喜欢看书。

即使父亲很偏心从没有正眼瞧过她,弟弟像个废物连最基本的单词语句都看不明白,什琳娜也都不在乎,因为弟弟不要的歌德、席勒、波普、伏尔泰都守在了她的身边,陪伴了她一整个童年。

日子过得很快,父亲为她定下了婚事。对方是位乡镇学校的校长,听上去还不错,可惜简单接触了两次后发现是个毫无文学素养却自诩巴黎诗人的邋遢男人。

很显然,对方配不上什琳娜,明眼人都看在眼里,就连她想要一束白色紫罗兰的愿望都没办法实现。巴黎随便一家花店都能买到,之所以给不了完全是因为他没那么多闲钱。

天啊,才10法郎!他连10法郎都给不起,又怎么能给自己想要的生活。

就因为对方是某个落魄贵族的旁支后裔?还是因为他每个月能领到25法郎的津贴补助?

什琳娜质问父母,然后带着仅有的一些随身物品离家出走了。

她去了很多地方,在蒙蒂维利耶的海边观看日出,去拉鲁佩的沙特尔大教堂做弥撒,选择内穆尔的城堡里享用午餐,跑去布列塔尼的小镇里闲逛,然后在波尔多葡萄园里品尝美酒和法国大餐,再到比利牛斯山脚下泡温泉,最后她又回到了海边,登上根西岛的灯塔,吹着海风,静静地俯瞰夜幕下的英吉利海峡.

“幻想”之下的《法国旅行游记》是什琳娜的第一部作品,也是她的得意之作。虽然这本边想边画边写随笔的作品从来没有发表过,却是她在勃艮第修道院里混吃等死的精神食粮。

可惜的是,写作无法给她带来任何实质性的收益,修道院的收入也很有限,她的钱很快就用光了。

什琳娜又回到了巴黎。

离开巴黎时,她是个娇媚可人的小姑娘,天生的美人胚子。三年后,她依然美丽迷人,只是性格变得孤僻乏味,再没有了那股让人陶醉的灵气。

隐蔽拮据的外省独居生活,狭隘偏执的陈腐人际关系,让她的心灵无时无刻不被世俗冲刷着,最后变为了一个冰冷的器官,仅限于维持身体的基本运转以换来勉强度日的几个法郎。

她也想过,算了,不要矜持了,放弃那些可有可无的梦想,投身于风流的名利场,也算不浪费这具漂亮的躯壳吧。

可就连出卖肉体也讲究天赋,也有先来后到之分。上层社会的竞争极为惨烈,高级“货”和资产阶级生活的好位置早就被占满了,什琳娜还没开始就成了情色斗争中的牺牲品,被一群垃圾瓜分蚕食殆尽。

说实话,比起凡尔赛宫,她还是更想去安特卫普。

当安特卫普大教堂的尖顶消隐在清晨的雾霭之中,她一级一级登上台阶,站在钟楼的天窗前感受着数百年人类艺术、历史和思想的沉淀,呼喊那铭刻在老城区石头缝里即将消亡的荣耀,等待它们给予自己回应。

然而最后给予她回应的却是.

“什琳娜!什琳娜!!!”

卡维在她脸上用力扇了两巴掌,惨白的脸皮上依然没有泛起血色,女人也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他又看了看乙醚用量和麻醉持续的时间,发现事情不太妙,转头问向护士:“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

“我好像没多久。”护士哪儿见过卡维这样,一时间有些慌神说不明白。

这种时候卡维只信自己,也管不了无菌原则了,直接抵住什琳娜的颈动脉。见她心率还过得去,便对一旁的实习生说道:“听诊器呢?拿听诊器过来。”

卡维重新戴上了听诊器,听诊头在什琳娜的胸前快速移动,呼吸音还有,但很弱,甚至比瘫痪在床已经被宣判活不了几天的老头还要弱。

有问题,有大问题!!!

卡维扯下听诊器,看着站在一旁的其他实习生助手:“快来人给我撬开她的嘴,然后再去个人拿喉镜!快!!!”

兰德雷斯还信心十足地处理着从肠子往外流的蛔虫,感受着手中粘滑的肠液和韧劲十足的虫子搅和在一起的感觉。冷不丁看到卡维那么激动,也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她呼吸没了!”

外科从来都是一整个团队的工作,不是简单一两个医生就能完成的。19世纪的手术突出的就是未知,没有影像学检查,没有心肺功能检查,也没有凝血功能检查,就算手里的病人下一秒就死在自己眼前,卡维也不会意外。

心率还过得去却几乎听不到呼吸音,说明呼吸出现了抑制。是呼吸中枢出了问题,还是肺炎导致呼吸功能出了问题,还是呼吸道本身出了问题,亦或是手术中碰到的哪样东西导致了严重过敏或者其他原因影响了气道通畅。

因为没有术前检查,卡维不知道答案,但如果非要让他选一个的话,他肯定选最后一项。

不是前三项出现的几率低,而是他能处理的只有最后一项。

卡维的第一反应就是肺炎产生的痰液导致的气道梗阻,这也是他手术前早就预想过的情况。缓解梗阻的方法有很多,区别只在于速度快慢和对身体的创伤程度。

他用力捏住什琳娜的脸颊,勉强能从上下两排牙齿间的缝隙看到嘴巴内部的情况。可惜里面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来个人放下吊顶的烛灯,再把油灯拿过来!”

他的话没人敢怠慢,一切为腹腔手术区服务的人和物,以及观众席的目光全都移向了卡维。

什琳娜那张石灰墙皮一样的脸看上去非常脆弱,感觉下一秒就会被卡维的手捏成碎渣。干裂的嘴唇和带着些许血污的鼻子也对外界的刺激没有丝毫的反应,看上去就是一具新鲜的女尸。

“给我挡板。”

“挡板.挡板用完了。”

话音刚落,卡维就把插在腹腔切口处用来挡住其他肠子的挡板抽了出来,简单裹了层白布就塞进了什琳娜的嘴里。乙醚的肌松效果并不好,花了好些力气才将她的嘴巴固定住。

“你们撑住她的嘴,我要看看里面到底什么情况。”

卡维说完便用一块夹着纱布的止血钳压住了什琳娜的舌头,总算暴露出了她的咽喉。只不过除了能看到不少口腔炎症外,并没有发现任何引起窒息的病因:“还得再往下探探,我要的喉镜呢?怎么还没来???”

“喉镜在内科器械箱里,要走一段路。”

卡维可不敢再等了,什琳娜的身体随时都有可能撑不住:“给我吸引器。”    “刚吸过羊水”

兰德雷斯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把玩虫子的工作交给了另一个外科医生,自己捡起吸引器头,塞进了干净的水盆里:“与其解释还不如想一想该怎么去做,抽水!”

简单抽吸两次,保证基本清洁后,吸引器送到了卡维手里。

现在的吸引器就是根笔直的金属管,不是现代柔软的吸痰器,没有弯曲度,也没办法控制吸力。卡维要做的只有将什琳娜的脑袋尽量往后抬,把原本弯曲的呼吸道掰直:“拿个靠垫过来.”

靠垫摆在了什琳娜弯曲的颈后,整个头后仰,喉部抬高,是最普通的麻醉气管插管姿势。

因为还没有喉镜,光源依旧只停留在口腔前端,到不了喉部深处,卡维只能尝试性地控制吸头进行吸痰。吸痰的重点并不在吸头上,而在兰德雷斯控制的手摇加压器:“我还是第一次用这玩意儿来吸痰,你确定行得通?”

“你试试。”卡维把吸头摆在手掌上感受吸力,“轻一点.再轻一点.好就保持这样。”

随着兰德雷斯的手摇轮不停转动,吸引头很快就在什琳娜的咽喉处捕获了目标。马上就有一口痰液顺着金属管进入了广口瓶里:“是痰液!真的吸出痰液了。”

“感觉比内科的吸痰管子有用啊!”

“不够,应该还有。”卡维看了眼瓶子,继续说道,“再来一次。”

然而不管来几次,痰液的量都没法令卡维满意。只是简单的几口痰并不能完全堵塞气道,况且什琳娜现在的呼吸依然处在抑制状态,呼吸音完全消失,嘴唇和指甲也都泛起了一层淡紫色。

就算没有心电监护监测氧饱和度,卡维也知道什琳娜身体里的氧气也快消耗得差不多了。

问题出在了哪里?

是中枢抑制?麻醉持续了那么久,要抑制早抑制了,不应该在最后时刻来这一出。而且就算真的是中枢抑制,自己也毫无办法。

那是肺出了问题?要真是肺功能很差导致的窒息,也应该是逐渐降低,而不是在短时间内直接窒息。

所以还是梗阻,最有可能的还是痰液。

只不过手里的吸引器金属管不够长,只有11cm。后面都是皮质的软管,没办法再向下探。可卡维还是选择再尝试了一次,这次不用手握吸引器,而是该用卵圆钳进行钳夹,可以进一步增加探入的深度。

然而效果并不理想,前方似乎有什么东西堵着,没办法再往前了。也许堵住她气道的不是痰,而是别的东西。如果是别的东西,别说喉镜没来,就算真来了,他也没有百分百的把握把它拿出来。

“不能再等了。”卡维把目光放在了什琳娜的脖子上,“做气管切开。”

“让我来吧。”兰德雷斯抓住了这次机会,很快就在体表摸到了切口位置,“给我止血钳和手术刀。”

平时需要气管切开的病人并不多,但兰德雷斯的操作熟练度可不低。从切开皮肤、分开肌肉筋膜,再到切开气管,只用了不到3分钟,足以和卡维媲美。

一看便知他平时在尸体上花了不少功夫,不仅是操作本身,还有器械之间的衔接,他都做了大量练习:“切开了,呼吸怎么样?”

看着什琳娜胸口微微起伏,原本皮肤和指甲上的淡紫色没有继续加深。卡维又听了一遍呼吸音:“呼吸音恢复了,还是那个啰音,不过比正常情况要弱一些。再给她一点时间,应该可以恢复到原先的样子。”

“给我插管。”

兰德雷斯开始做气切最后收尾工作,插入羊角管,并且做颈部固定。而卡维在检查完肠道蛔虫后,更想知道到底是什么阻塞了她的气道。

气管切开能恢复呼吸,说明确实是呼吸道有梗阻,梗阻位置就在切开点向上直到咽喉的这段距离。卡维选择用折射烛光光源的喉镜进入她的口腔,另一侧则选择细长的止血钳:“原来如此.”

“是什么阻塞了气道?”

“给我一个最大号的止血钳。”

卡维选择直接用实物来作答,一条足足有23cm长的蛔虫:“就是它。”

8:42,手术开场。

8:57,分娩成功。

9:20,完成子宫缝合。

9:41,开始清理蛔虫。

10:38,完成小肠修补。

11:00,兰德雷斯完成关腹,手术结束。

什琳娜的手术很成功,但术后情况并不好,一直高烧不退,最高达到了39度以上。虽然营养不良得到了相应的纠正,身体其他方面也还算正常,但肺炎导致呼吸功能进一步降低,以及持续的高热让身体机能显得比手术之前更虚弱了。

卡维连续拒绝了两次卫生管理局将什琳娜送出主宫医院的提议,甚至还叫来了奥斯曼给自己站台。就连一直拒绝接纳她的主宫医院外科主任兰德雷斯也默认了这名病人。

6月17日,手术结束后的第8天下午,什琳娜抱着自己的儿子,永远闭上了眼睛。

遵循她的意愿,她的儿子取了伟大诗人歌德的名字:约翰·沃尔夫冈。

什琳娜的第二本书由奥斯曼家族后裔完成修改与编纂,改名为《多元宇宙生存指南》,完成发售。后来,约翰·沃尔夫冈给自己增加了一个教名,改名约翰·克拉夫特·沃尔夫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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