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是我。没耽误你上课吧?”
“没耽误,没耽误,我今儿没课,正在医院这边……怎么了铮子,有事?”
“那个,我刚给你工行的旧卡里转了三万五,你先用着。”
“三……三万五?”
电话那端的邓海手一哆嗦,心里咯噔一下,不喜反忧,急声问道:“铮子,你哪来这么多钱?你,不会是去打黑拳了吧!那不成,赶紧把钱退还给人家,我跟你说啊,咱老邓家不挣这不要命的钱!当初同意你报考武术学院,可不是让你搞这个的。你没看前几天报纸上还说,那个谁谁谁,国家级运动健将,五十几场不败的,散打擂台上被人击中后脑,直接脑死亡成了植物人……”
邓铮听得头大,苦笑:“爸,你想太多了!你说我一学习传统武术套路的,说白了就是表演性质居多,强身健体、活动筋骨还成,哪能真上得了擂台?你想想看,就算我想打黑拳,我能打得过人家吗?既然注定打不过,人家凭什么给我这么多钱!”
邓海一想好像是这个理,稍稍安下心来,不过仍是疑窦丛生:“那,这钱?”
邓铮便简单把要出版的事情提了一下,具体没说太详细,只说等简体书出了,整套拿回家给他看。
而电话那边,邓海已经完全被这个消息震晕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嗡嗡嗡嗡在回旋:
我儿子的卖出去了,要出版了!我儿子要成作家了!
至于邓铮说的其他话全都没听进去,只顾着晕陶陶的在兴奋了,末了,邓铮又道:“爸,徐阿姨那边……”
一听这三个字,邓海一个激灵,从眩晕兴奋中回过神来,拿着电话的手,也有些微微颤抖。
“……照顾好徐阿姨,告诉她,安心养病,钱不是问题。还有,有时间,我回去看她。”
替身体的原主人说完这几句话,邓铮长吁了口气,迅速挂断了电话。
医院走廊里,邓海听着电话那边“嘟嘟嘟”的忙音,整个人像是泥塑般呆立不动。
过了片刻,岩石般坚毅的邓老师,突然脚下一软,直接蹲坐在了地上,双手抱头,脑袋埋在膝窝里,无声抽噎,尽情释放。
如果说儿子出版,替他这个中学语文老师完成了多年未竟的文学梦想,是激动、兴奋、自豪的话。
那么邓铮最后的这几句话,则代表着一种成熟与释怀。虽然没有明说,但对于他和徐莹的关系看来已经不再激烈抵抗了,父子之间最大的矛盾diǎn即将冰消云散,这让一直备受煎熬,自觉里外不是人的他,如何不喜极而泣?
“老邓,你这是?”
就在这时,穿着病号服,提着热水瓶的徐莹走了出来,一看邓海这样吓了一跳,再看到旁边地上跌落的手机,顿时想到了一种可能,面色唰得一白,喃喃道:“铮子,打电话过来了?那孩子,还是那么……嫌弃我?”
在她看来,这世上能让老邓伤心成这样的,肯定就只有邓铮一个人了,也不知那执拗的孩子又说了怎么赌气的话,把老邓给伤成这样了!
鼻子跟着一酸,蹲下来握住邓海的手,涩哑着声音道:“对不起,老邓,都是因为我……把你们爷俩给弄成这样了!要不,老邓你还是别管我了,我要早知道自己会有这个病,说什么也不会跟你……现在看来,不仅像是来你们家讨债的,敢情还是来拆家的!铮子他嫌弃讨厌我,也是应该的,我没什么文化,还是个大药罐子,我自个儿有时候想想,都觉得自己有够惹人烦的……”
伤心自卑的妇人正絮絮叨叨的说着,忽然冷不丁的,邓海抬头,吧唧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这可吓坏了她!老邓这人她可是了解,闷葫芦简直是,大厅广众之下,哪会做这个?
再一看邓海居然还在笑,笑得眼角鱼尾纹挤成了一朵花,顿时心里咯噔一下,顾不得羞恼,紧紧拽住邓海,带着哭腔儿道:“老邓啊,你别这样啊,别吓我!我,我不絮叨了。你赶紧缓口气儿,铮子那孩子是个好孩子,就是脾气拧了些,他说什么你都别放在心上啊,他那不是恼你,那是在恼我,你看,我都嬉皮笑脸的全不在意,你别这样,来,赶紧喝口水缓缓。”
徐莹边安慰着,边打开暖水瓶,倒了杯温开水。
尝了尝,不烫,这才边捶着邓海的背给他缓气,边把开水递了过去。
走廊上的人都默默看着这一幕,暗赞这对老夫老妻的,感情可真好。
邓海接过开水猛灌了一气,终于平复了下情绪,兴奋道:“徐莹,铮子要出书了!长篇!”
“真的啊!太好了!”徐莹知道事情原来不是自己猜的那样,竟还是好事,放下心来的同时,也是非常兴奋,毕竟邓铮也是她自小看着长大的,连不迭地夸赞道:“我就知道铮子那孩子有出息,打小就跟别的孩子不一样,爱看书,跟你一样。假期里,别的孩子都在外面跑着玩,打游戏,就他偏爱猫在书店里,一猫就是一整个假期……”
“徐莹。铮子打过来三万五的稿费,说是让给你治病。他还说,有时间过来看你。”邓海说这话时,握住了正在絮叨的妇人的手。
“呀,你要孩子的钱干嘛,多不容易。还有,学业那么忙,你还麻烦孩子来医院……”
徐莹愣了楞,快速偏过脑袋,慌不择言地说道。
可说着说着,却是再也说不下去了,只剩下了压抑的抽泣声,那是一种苦尽甘来的由衷喜悦。
……
打完电话,邓铮便坐公交车回了学校,刚到校门口,电话又响了起来,拿起来一看名字,两个字:谈薇。
好熟悉的名字,邓铮晃神儿间,关于这个名字的记忆便汹涌而上……
徐阿姨的女儿,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关系非常好的邻家妹妹,因为徐阿姨的关系,已经一年多没接过小姑娘的短信和电话了。
邓铮啊邓铮,你小子还真是个奇葩!
该说你是固执倔强有原则好呢,还是残忍冷酷不讲人情?就为了一己之私、个人念头不通达,居然让你父亲、那位徐阿姨,还有这位更加无辜的谈薇小姑娘,这么多疼你爱你的人伤心难过?你长这么大,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
邓铮扶额无语,摇头叹了口气,快速理了理情绪,摁下了接听键。
电话那边似乎没想到居然真的打通了,气息明显有些慌乱,好一会儿,才有一个细柔好听的声音传来,不过明显小心翼翼的:
“铮……哥哥。谢谢你。”
邓铮明白,定然是自己给她母亲垫付医药费的事情,她母亲跟她说了。
斟酌了下措辞,正要说些什么,那厢又诚惶诚恐道:“铮哥哥,我知道我妈的病用了邓伯伯好多钱。那钱,是阿姨留给你结婚用的,实在对不起。不过铮哥哥你放心,我们组合明年就要出道了,出道就会有收入了,到时候,我把挣的所有钱都交给你……”
“说什么呢,谈小薇,翅膀硬了是不是,我有那么小肚鸡肠不通人情吗?还有,咱们俩,用得着说钱吗?”
“啊!嗯?哦!铮哥哥,你不生我气啦?”
“我当然气了,而且还气得要死!限你本周日之前过来给我磕头赔罪、斟茶道歉,要不然,哼,我就追杀到你们公司去,狗头铡伺候,大义灭妹!”
“嘻嘻,铮哥哥,还就怕你不来呢。”
邓铮经验何其丰富,三两句话下去,二人之间本就不存在的芥蒂顷刻全消,因为谈薇接下来还有舞蹈训练等着,二人约定了会面时间,没说太久,便挂了电话。
“飓风音乐”的舞蹈室外,一个一米六左右,唇红齿白,稚嫩可爱如瓷娃娃般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走了出来。
她本来是喊队长谈薇进舞蹈室开始排练的,却没想到,一直坚强成熟得如同组合成员娘亲一样的“薇娘”,居然攥着手机,在走廊里偷偷抹眼泪。
“薇娘……队长,你怎么啦?”
“娃娃,训练要开始了?”
对面,秀丽娴美,身材颀长的少女擦了擦眼角,绽起一抹久违的爽朗笑意,迈着柔软的腰肢,走过来一把拐住瓷娃娃般小姑娘的胳膊。
“队长,你没事吧?”瓷娃娃般的小姑娘虽看得出来队长不是伤心,但仍有些不安。
“当然没事啦。”少女捏了捏瓷娃娃可爱的鼻尖,笑吟吟道:“待会儿跟她们三个也说一下,周末训练结束,一起聚餐,我请客。”
“哦也!队长万岁!薇娘万岁!”
瓷娃娃大呼小叫,喜得直蹦。“那个,队长,跟你商量个事好不好?”
“什么事?”
瓷娃娃吮吸着晶莹的手指,一脸神往道:“像刚才那种电话,你可不可以每星期接一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