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王家小郎君还真是个可怜人。”
正在光行坊府邸中与一众心腹饮宴的鱼朝恩也发出了跟郑六娘一样的感慨。
坐在鱼朝恩旁边的射生将周皓忽然说道:“这个王家小郎君甫一出生就克死了祖父,未满周岁又克死嫡父,三岁之时再克死了祧父,简直就是个灾星啊。”
“何止是祖父、嫡父及祧父。”另一人道,“还有生母及祧母,他的生母是在他未及周岁时被克死,祧母则死于他六岁时。”
“上邪,此人该不会是天煞孤星转世吧?”有人悚然一惊道。
下首一个作道士装束的人当即接着说道:“天煞孤星俗称扫帚星,主大凶,有此命格之人总会给亲人及周围人带来灾厄,亦趋避之。”
鱼朝恩的脸皮当即微不可察的抖了两下。
干阿爷也是阿爷,搞不好也会被克死的,还是算了吧。
但很快,就有个穿绿色官袍的小官说道:“天煞孤星不过是以讹传讹之说,王忠嗣公为何横死,诸位都心知肚明,就不说了,王家二郎战死在陇西也没什么可说,便是王家大郎还有王臣生母、祧母的亡故也与王臣没有半点干系。”
立刻又有人问道:“话说十八年前王家那桩旧案究竟是怎么回事?”
“还能是怎么回事?”当即有人回答道,“王臣生母虽然嫁入了王家为妾,暗中却跟在平康坊南曲做乐师的青梅竹马一直藕断丝连,在王臣快周岁时两人更意欲私奔,王家大郎带人去追,反被乐师一刀刺中要害,当场丧命,之后王臣生母和那乐师被抓回来,当着王家老小的面活活打成了肉泥,可怜呐。”
“大谬,事情根本不是这样。”身穿绿袍的小官再次说道,“而是另有隐情。”
“老徐,忘了十八年前你还是大理寺丞,且参与了王家那桩私奔案的侦查。”立刻有官员笑着问道,“你快说说,这桩公案有甚隐情?”
绿袍小官看向鱼朝恩,鱼朝恩颔首道:“但说无妨。”
太原王家虽树大根深,朝中势力雄厚,但是华州郑县这一支却早已经式微,所以根本不用担心郑县王家打击报复。
那绿袍小官这才说道:“当年那桩案子其实很简单,王臣生母与那乐师虽然自幼便相识却并无私情,王臣生母也从未与乐师私奔,只是回家省亲时偶遇并闲聊了几句,王家大郎君便因妒生恨,带人灭了那乐师一家十六口,在返城途中,王家大郎又被一个与乐师相善的游侠一刀刺死,之后王臣嫡母也被活活打死。”
“上邪,竟然是这般。”众人听了之后不免有些感慨。
但也仅仅是有些感慨,因为对于世家高门来说这种事情实在太过司空见惯,像王家大郎君这种事情哪天不在上演?小民百姓的哀嚎根本无人理会。
杜甫写的三吏和三别,并未夸大其辞。
……
“说王臣是天煞孤星固然是以讹传讹,然而坊间传言,王臣是袁师李师传人而且深得两位仙师真传,精于天机八卦推演之道,不知有几分可信?”
深宫中的大唐圣人李豫同样没能免俗,也在与人谈论王臣。
坐在李豫左首胡凳上的乃是一位道人,看着大约三十出头,须发乌黑如墨,肌肤娇嫩犹赛过婴儿,看外貌就知道是一位隐世高人。
这位的确是隐世高人,白衣宰相李泌。
面对李豫的疑问,李泌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从御案上面拎起了一壶美酒,接着走到李豫面前替他倒了一杯。
倒完酒,李泌才笑着说:“此乃麻姑所献九天御酿,圣人请。”
“麻姑所献九天御酿?”李豫闻言一愣,露出将信将疑之色。
这话要是换成别人说,李豫肯定不信,但是李泌说,他就不敢骤然下定论。
然而坐在右首作陪的皇太子李适却噗的笑出声,笑完了又说:“父皇莫听李师胡诌,这壶富水春乃是儿臣赠他的。”
李泌并没有反驳,而是笑着坐回席上。
李豫却若有所思:“李师是说,天机八卦推演之道也如这壶酒?”
李泌这才一正脸色说:“人世间或许真有方外高人,但绝不会是王家小郎君,王家小郎君不过弱冠之年,怎可能参悟出天机?”
李豫又说道:“可他为何说吐蕃舅臣玛祥仲马杰会被赞普诱入陵墓并遭活埋?”
“此事易尔。”李泌捋了捋长须笑道,“吐蕃向来仰慕汉家文化,对我汉家的皇陵墓葬习俗更是推崇备至,吐蕃的上一任赞普赤德祖赞惨遭横死,他的王陵多半未及修成,所以身为辅政大臣的玛祥仲巴杰必然出任山陵使亲自督造其陵墓,待赤德祖赞陵墓修成时,身为山陵使的玛祥仲巴杰必然亲自到场检查,是以确有被活埋进陵墓的可能。”
“原来如此。”李适重重击节道,“只要有这种可能,玛祥仲巴杰就必然见疑,一旦见疑就必然心生暗鬼,心生暗鬼则必然与赤松德赞爆发冲突,一旦两派之间爆发冲突,王臣推演之天机是否属实,也就无从考证了,哈哈哈,好一个天机!”
李豫暗暗松口气,不会推演天机就好。
说真的,王臣这把刀已经足够锋利了,如果还会演算天机,就再无人可制!
喝了一口富水春,李豫又扭头问李适:“太子,今天政事堂的廷议怎么定的?如果要办一场盛大的献俘庆典,那恐怕要抓点紧了。”
“回禀父皇,献俘庆典被鱼朝恩否了。”李适有些无奈的道,“说是国用不足,各司都应厉行节约,所以就不再搞献俘祝捷庆典了。”
“甚?厉行节约?”李豫的脸色当即阴沉下来,“他花费亿万替自己修府邸,却让各司厉行节约?就连为大唐立下赫赫战功的边军将士凯旋还朝他也舍不得花钱庆祝?在他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圣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圣人!”
这次,李豫是真的怒了,觉得鱼朝恩不能再惯着。
李适轻叹了口气,父皇终于醒悟,可惜有些迟了。
如今的鱼朝恩早已经是尾大不掉,很难将之铲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