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呼啸,一个矮小的人影不知不觉从木屋旁边走进夜色,蹑手蹑脚离开。

“写信?”

刀疤汉叫胡光,多年前因战前逃脱被问罪流放,凭着些拳脚功夫在南区生抢硬劫集结了十几个手下。

他让人盯着谢晚意,得知对方在写信,十分诧异。

女眷被流放多是遭牵连,必定家族都获了罪,能给谁写信?再说,这地方有进无出,就是死了,骨头渣子都不一定能离开,更别提送信了。

这不就更奇怪了。

其他几人揪着那矮子问,“屋里没有火光?那、看到他们吃什么没有?”

矮子摇头,“什么都没有。不过她屋里有股香味。好像···”

他不确定道,“好像是墨汁的味道!操了,比东谷那些贵人小姐身上的味道都好闻!”

“还有那纸!月光一照,金闪闪的!”

金闪闪?

这些人活在地狱里,早忘了光是什么样子。

“纸就是纸,还能闪光?我看你小子是见那姑娘细皮嫩肉昏头了吧!哈哈哈。”

矮子见他们不信,还有些着急,抓着胡光的胳膊,“老大,真的有!”

胡光脸色微沉,从眉角蔓延到下颚的旧疤十分狰狞,他开口道,“我以前在军营,只有宫里来的信笺或陛下手谕才用洒了金粉的纸。”

“那女人只怕身份不低。”

“到了这儿,管她从前是什么,早晚是咱们兄弟的伙食。”一个精瘦的男子倒不当回事。

胡光却道,“能让官兵同意住着那屋子,只怕不但是有值钱东西。你们都老实点儿,别给老子惹麻烦。”

听他这一说,众人有些恹恹。值钱东西他们倒不稀罕,只是那女人···又不能碰,也不能吃,实在憋屈。

胡光也难受,同时也相信谢晚意能活下来多半是官兵给走了后门。

此时,那妇人拖着小姑娘在外头跪求,“胡爷,我把小敏带过来,您说的话还能算数吗?”

那小姑娘没死?

更要命的是,胡光见到人时第一眼就看到她脏兮兮的衣服上沾着一粒米,伸手一捏,还是软的!

“你从哪儿吃的白米?只要你告诉老子,老子就放你回去。”胡光把人带到最里面,一手揪着她领子,小女孩干瘦的胸脯顿时映入他眼底。

胡光咽了咽,小女孩紧张地缩着肩膀,咬紧牙关不愿做出卖恩人的事。

胡光强行掰开她的嘴,一股淡淡的米香让他抓狂,“来人,把她娘带进来!”

小女孩瞳孔一震,双手捏拳。

那妇人为了一把草药,轻而易举招了,“是白日那个穿绿衣服的姑娘!她后来找到小敏,偷偷塞给她饭团!”

“娘!”小敏红着眼嘶吼!

为什么她的母亲总能让她一而再地失望!

明明那个姐姐给了两个饭团,她留给母亲和弟弟吃,母亲一边笑,一边含着眼泪让她多吃些。

她以为母亲终于也会惦记自己了,却不想是让自己吃饱,好给弟弟来换药。

发现谢晚意有白米的不止胡光,还有佩儿。

她气喘吁吁跑回来时,谢瑶环正喝着一碗稀米汤,这还是谢钧和夫人刘氏省下来的小米。

谢瑶环脸色十分难看,“这么大一碗就几粒米!天天喝米汤,我连去找谢晚意算账的力气都没有!”

“大小姐,您将就吃些。咱们的银子都见了底,老爷夫人都生着病,还把米汤都留给您。”说话的是刘氏身边的王妈。

谢瑶环不知感恩,轻哼一声,“只有我好好活下去,陛下终有一日会想起我,谢家想离开这鬼地方只能指望我!”

王妈欲言又止,最后哄着她,“是是是,大小姐趁热喝吧。”

谢瑶环四年前一心想嫁给雁王,不惜在瑞妃的百花宴上设计裴恒,然而功亏一篑,被裴恒识破,转身指了谢晚意为妃!

四年后,谢瑶环为煞谢晚意的威风,竟在瑞妃眼皮底下勾搭起了皇帝,因一双纤细的手指被皇帝多看了两眼,还问了名字。

结果没几日就有大臣弹劾谢钧题写反诗,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谢家一门被判流放。

谢瑶环一想自己离进宫就差那么一点,要不是父亲做错了事,自己早就到皇帝身边了!再一看这碗漂着几米粒的汤,心里越发烦躁。

佩儿驱散了身上寒意,一进来便急不可耐告诉她,“大小姐!奴婢终于知道为什么他们半个月都没饿死了!”

“奴婢亲眼看见清秋偷跑出来,给了一个小姑娘两个饭团,白米饭团!”

谢瑶环脸色一紧,“白饭?!”

“胡扯!东谷那几个贵人都是隔几天才能吃一顿白米饭,你说谢晚意那个弃妃有白饭?”

佩儿神色异常坚定,指天发誓,“奴婢若有半句虚言,此刻就被冻死!”

*

谢晚意考虑到没有储藏的地方,一旦被发现,他们可能会被那些人生吞活剥了。

况且救济不是一两日,而且救急不救穷。

犹豫片刻,她十分不好意思地写了信。

裴恒用半日功夫翻遍了工部所有册子,工部侍郎笑盈盈回答他,“陛下治国有方,且我大云有百年基业,早没有荒芜贫瘠之地。”

“若非要说苦寒荒芜,那就是罗刹国了。”

“大云驻军挨着镇子,将士都吃得饱穿得暖。”

这是工部侍郎的原话,但裴恒不信。

三皇兄在世时用将近八年的时间逼退罗刹,扩大北部领域,可惜最后战败,又让罗刹人抢走了北面唯一的一条河。

河东和大云边境之间还有一块荒芜地,不过据说那里并不严苛。先帝曾流放皇族过去,临终之际想见血亲一面,那位王爷都舍不得离开。

那地儿至今还是大云流放的首选之地,罪人宁可倾家荡产也要走门路去那儿安度余生。

酉时,裴恒终于等来了对方传递的信笺。

她问可不可以一日只传递一餐?

还说柴火太多,暂时没找到安全的储存地,想还一部分回去,日后有需要了再传递。

显然她觉得给他添了麻烦,字里行间全是“请求”、“感激”、“是否可以”以及“劳烦”等等。

裴恒眉心微蹙,痛快写下——是我考虑不周。往后每日辰时、戌时各传递一餐,如有不方便时,提前告知于我。

——此外,还准备了五床棉被,戌时一并传递过去,次日辰时可传递回来。

谢晚意把太极佩藏在被窝里,生怕传递东西时发出的光晕被人发现。

看到对方如此痛快答应自己请求,谢晚意心里一宽松,唇角难得勾起一缕笑。

新做的棉被都是足斤棉花,上好的丝缎贴着身体,何愁不能安稳睡至天亮。她蜷缩着身子,摸了摸小腹。

宝宝,我们有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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