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之所以来的这么晚。
倒也不全是因为想给张永明一个下马威,主要是这几天何泌昌都没见人影,每天去衙门点个卯,而后便瞬间消失。
邱顺知道何泌昌跟严世蕃的关系,也没有追问许多。
今日例会,邱顺跟李昰早就会和了,为了等何泌昌才等到现在。
“你这两天跑哪去了?”
何泌昌笑而不语。
就在李昰还拉着何泌昌刨根问底的时候,邱顺已经大步走进北镇抚司衙门,两手敷衍一搭,道:“下官拜见徐阁老。”
见门生对自己的称谓从‘恩师’变成了‘徐阁老’,徐阶目光微触,但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颔首示意。
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该有的问候还是要有的,即便是已经闹到不死不休的地步。
表面上也得客客气气的。
见邱顺已经入内,李昰跟何泌昌两人也赶忙跟上。
“下官李昰/何泌昌,拜见徐阁老、缇帅、张部院。”
两人跟在邱顺身后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而后大理寺的几名书吏便抱着三人早就准备好的卷宗送了出来。
“刑部黄明举还没到吗?”
从书吏手中接过档案的邱顺单刀直入,直接开始了议事历程。
“哦,黄部堂另有差遣,已经去办差了,黄部堂走前说,将结果告诉他就成了。”
朱希孝客气的替黄光升解释起来,显然严党、徐党,心学、经学,他哪个都不想得罪。
反正是骑在墙上的,谁赢帮谁,黄光升在不在场,确实不影响他们,邱顺也便没有多想,举起手中卷宗道:“今已查明,嘉靖三十四年,严世蕃伙同已故刑部尚书何鳌合谋,戕害原刑部员外郎杨继盛。”
“而之前所拟三款罪状皆查无实据,我们大理寺的意思是,重新定罪为杨继盛平反。”
说完,一名锦衣力士便接走了邱顺手中的卷宗交给了张永明,而张永明看都没看一眼,便将卷宗递给了旁听的徐阶。
这些事情,他们在此前其实就已经知道了。
邱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徐阶也是心知肚明。
徐阶随手翻了几页手中卷宗,便重新交还给张永明,笑道:“老夫只是旁听,严案是三法司的事情,你们就当老夫不在,不必顾忌老夫怎么想,临溪,你们议。”
邱顺闻言冷哼一声,张永明则是恭敬的接过卷宗。
“君父钦定的三款大罪,就是严逆世蕃私据王土,豢养亡命,准备潜逃海外,克谨难道连君父的话都不听了?”
张永明直接把天子搬了出来。
李昰闻言,险些笑出声来,严世蕃都准备潜逃海外了,还私据王土干嘛?等着把王土打包带走,也送去海外?
“君父自是圣质英断,可通倭三罪,暂时查无实据,大理寺还是认为应当把杨案做并案审理,或可有无心之举,能作证通倭三罪。”
邱顺没往张永明设的套里钻,而是想直接把杨继盛案并进来。
有没有其他罪名并不重要,只要严世蕃的供状上有杨继盛的名字,其余的内容全都无所谓了。
张永明嘴角微扬。
果不其然,很快身后两名旁听的宦官便已然搁笔开口。
“邱寺卿,君父心中装的是九州万方,既然钦定了这三款罪,自然有君父的考量,司礼监的意思是,三法司还是按照钦命办差的好。”
天子本人极度厌恶宦官干政,甚至于有些歧视宦官,故此嘉靖朝的宦官也因此是朱元璋、朱棣父子二人之后最规矩的宦官。
不管办什么差事,都小心谨慎,唯恐忤逆了圣意。
宫里派来的人突然打岔,打乱了邱顺的节奏。
“大理寺这么做,也是为了更好的办好皇差,还望二位公公谅解则个。”邱顺有些慌乱。
“邱寺卿此言谬矣,我们就是君父派出来的两条狗,若是君父开了金口玉言要查杨案,不仅您想怎么查都行,我们还可以帮您一起查,但现在君父的旨意上没有这条,咱们就都得照章办差。”
邱顺一时没了话说。
李昰察觉到邱顺的犹豫,顿觉恨铁不成钢。
费那么大劲儿把你逼倒戈,是让你邱克谨装哑巴来了?
赶紧说话啊!
李昰干咳两声,想提醒邱顺该说点什么了。
邱顺却始终充耳不闻。
这两人虽然只是宦官,但此刻却是皇权的化身。
与其说错,不如不说,什么都不说还有转圜的余地,一旦说错,就是塌天大祸了。
就在邱顺踌躇不得前时。
李昰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此言误矣,君父金口玉言固然不假,但公公真的确定圣意是什么吗?”
徐阶像是察觉到什么,那两名宦官也是明显一愣。
“你是?”
“在下大理寺评事李昰,官七品。”
听到李昰的品秩,两人明显有些嫌弃,就好像是这个七品不配跟他们说话。
一直在装透明人的徐阶也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法司例会,尔等部衙小臣,只应协佐堂上官,这里不是你能置喙的地方。”
“下官食君之俸,自当尽心王事。”李昰夷然不惧继续道:“二位公公,既然严世蕃有意潜逃外洋,又为何要私据王土?这岂不自相冲突吗?”
“君父为什么要这么说,又是为什么要给严世蕃定这三款罪,二位当真明白吗?”
那两名宦官明显愣了下。
因为这话确实有道理,君父何等高深莫测,又岂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难道真的是他们会错意了?
徐阶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嘉靖为什么给严世蕃定这三款罪,他可太清楚不过了,因为就这三款罪跟宫里没关系,能把嘉靖摘的干干净净,能挑出这么三款罪已经不容易了,哪还管的上什么冲突不冲突。
“二位公公,出宫之前,司礼监应当嘱咐过如何办差,书生之见切不可偏听偏信。”
两名宦官原本是不怎么信的,但见到徐阶亲自下场,他们反倒犹豫了。
谁不知道严阁老罢相之后,司礼监那几位老祖宗就差跟徐阶穿一条裤子了,现在是他们在外面办差,万一出了岔子,会错了意,君父要收拾的可是他们。
看到徐阶这个模样,他们现在都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被老祖宗扔出来当弃子了。
见李昰还要说话。
徐阶当即沉色道:“李明理,你这是在曲解圣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