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部五军五寺二院依次坐落在大明门至承天门的这条长街之上,故此民间将这条街称之为‘天街’。

月升日落,各大衙门均已散班,空荡荡的天街上只有李昰跟何泌昌两人。

何泌昌惴惴不安的看向李昰。

“明理,那御史将卷宗调走,就能策反堂尊了?”

“肯定不能够啊,今晚咱们还得……”

两人漫步走过一条胡同,李昰的声音戛然而止,何泌昌急切道:“咱们今晚还得做什么?”

“明理?!”

见李昰不说话,何泌昌扭头看向胡同,这才发现在胡同已经站了五十多个腰挎官刀,身穿皂青缁衣的胥吏。

为首之人身披正二品朱红官袍,面色不善的盯着两人。

“二位,往何处去?”

李昰倒是面无惧色,盯着来人问道:“阁下是?”

“大胆!这位是都察院左都御史张永明张部院!尔等不过区区七品小吏,既见九卿,竟敢不拜!”

都察院左都御史,言官头子,在京内阁首辅都要忌惮三分,纵使外放,那也是执掌数省军政大权的封疆大吏。

目光移向张永明身后,何泌昌很快便找到了今日在刑部大牢当值的那两名狱卒。

顷刻间,一股凉气从何泌昌的头顶灌到了脚心。

他没想到都察院的反应如此之快。

当天就直接找上门来了。

宦海浮沉半生的张永明,从头到尾都弥散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息,一个眼神便击溃了何泌昌的抵抗意志。

“下官大理寺评事何泌昌,拜见……”

不待何泌昌跪倒,便感觉自己被人死死拽住。

张永明身后的书吏见状怒诘道:“国朝祖制,凡逾五品十级,则需行跪礼,我家部院乃当朝二品,尔等两个七品小吏,竟敢不跪?!”

被高声诘责的何泌昌的额头亦是渗出冷汗,不知所措的看向身后的李昰。

“明理……?”

李昰冷哼一声,提醒道:“张部院,如果下官没记错的话,太祖高皇帝的原旨是,禀事则跪。”

“我二人散班回家,无事可禀,如何跪得?!”

“你!”书吏眼睛一瞪。

那书吏跟张永明已经跟了十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硬气的七品官。

人家都察院的七品监察御史们硬气也就算了。

你区区一个大理寺七品评事也有‘风闻奏事’之权?

李昰寸步不让道:“怎么,张部院是要矫太祖皇帝诏吗?”

李昰倒是满不在乎。

邱顺即将倒戈,用不了多久,严世蕃就会出狱。

大腿就要上线了,他能怕一个小小的张永明?

更何况,半年后徐阶就会倒台,张永明作为徐阶的门生也跑不了,他这个左都御史已经进入倒计时了。

一只行将落架的凤凰而已,也就比会下蛋的老母鸡强点。

冢中枯骨,插标卖首耳。

张永明闻言瞪了一眼身后的书吏。

不拦不行,这顶帽子确实有点大了。

“男儿膝下有黄金,不跪便不跪,今晚本官找你二人另有旁事。”

说完,张永明朝身后使了个眼神。

今日在刑部大牢当值的两个狱卒立刻跑了过来。

“是他们吗?”

那两个狱卒连连点头道:“是,就是这二位。”

“小的拦了,实在是拦不住。”

张永明面露憎恶,咬牙道:“废物!”

他本来已经散班回家了,刚进家门便接到奏禀,说是今日有人提审了严世蕃。

严世蕃通倭案关系到满朝清流的前程,也顾不上什么堂官体统,扔下筷子便带人找了过来。

“你们问了什么?笔录何在?”

张永明再次将目光看向李昰。

李昰闻言忍不住笑出了声。

“张部院,您想看口供,应当去找邱堂尊调阅,直接找我们,怕是有点不合规矩吧?”

张永明的官再大,那也是都察院的官,管不着大理寺的人。

可现在张永明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

倒严之前本官就装孙子,现在严嵩都倒了本官还得装孙子,那这严本官岂不是白倒了?!

“大胆!”

“私自提审人犯,藐视上官,倨傲回白,就这三条,哪一条都能定你的罪!”

李昰倒是风轻云淡。

“下官再说一遍,我们是大理寺的评事,不是都察院的御史,张部院想定我们的罪,还请先去找我家堂尊协同,等我家堂尊下了函,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走!”

说完,李昰便拉着何泌昌准备离开。

此举无异于直接将张永明的老脸扔在了地上,又猛踩了两脚。

这下不光是张永明的书吏,连都察院的那帮官差都看傻了。

这么跟当朝二品说话。

全家命都是赁来的,赶着还是吧?

羞愤交加的张永明连胡须都在微微发颤。

“我看谁敢走!”

“先将人锁了!本官这就去找邱顺补函!”

“都愣着干什么?拿人!”

前排官差得令,立刻拎着枷锁、镣铐涌上前来。

“且慢!”

“大明律载有明文,敲登闻鼓者,凡官军人等,一概不得阻拦,违者重判!”

“张部院如若要锁拿下官,下官这便要去敲登闻鼓找君父评理。”

“如果张部院不拿,还请即刻放行。”

张永明的官再大,那也是都察院的官,管不着大理寺的李昰、何泌昌。

三司会审,为也就是三法司各行其是,以此得到一个相对公允的审判结果。

顷刻间,拎着枷锁、镣铐的官差僵在原地面面相觑。

他们现在已经得出了一个判断。

要么,李昰是个疯子。

要么,李昰后台硬到离谱。

不管是哪种可能,这个登闻鼓,他应该真的敢敲……

张永明的胸口剧烈起伏良久,直到李昰再次发问。

“敢问张部院,下官能走了吗?”

众官差不约而同的看向了身后的张永明。

张永明不想放人,但邱顺终究是清流自己人。

思忖片刻,张永明这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放人!”

直到何泌昌被李昰从官差的簇拥中拖出来时,还不敢相信这一切竟然真实的发生在他身上了。

这都行?

堂堂正二品的左都御史,说了这么两句就放人了?

之前吓唬他的时候‘朝野众正’不是这样的啊。

你们之前的嚣张气焰呢?

合着真就是单纯的盯着呗。

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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