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顺着窗户落入屋内。
地上的饭菜狼藉已经被收拾过了,破旧的桌子也被擦了干净。可怜的女鬼捂着嘴在角落哽咽,绝望的求救,她的哭泣仿佛催化剂。
本就初见雏形的木雕越发的完整起来,它的脸庞,她的指尖、她的衣角,甚至连唇角的弧度都和那副美人图一模一样,或者说是神似那远在太原深山之中的某人。
“你是谁?”
虽然是极轻柔的声音,但是在这寂静的夜晚,却还是吓了女鬼一跳。陈璐眼中泪花还未褪去,就惊疑不定的看着周围。
“你……你是谁?!”
道人租住的院子不大,这个屋子就更小了,一眼望去,也就桌椅柜子这些简单家具。根本没有藏人的地方。
不对,说话的好像不是人。
缩在角落的女鬼惊愕的看着那大变样的木雕,第一眼看去,所有人只会觉得这木雕很美,不仅仅美在它的脸和身段,而是美在它的神韵,它就仿佛是活了一般。仿佛那木头刻出的呆愣双眸下一刻就会活灵活现的转动起来。
但第二眼,你就会觉得毛骨悚然起来,因为你终于看见了她背后的数十只手臂,和人小拇指一般长,玉臂光裸,素手纤纤。它们朝着不同的方向舒展出,恍惚间,仿佛能看到一朵莲花缓缓盛开。
裙摆下,似乎有黏腻的水声出现,仔细看,那飘扬的裙摆下,竟是隐约有细小的触手交织在一起,互选蠕动纠缠。
仿佛下一刻,这雕像就会用这些触手蠕动着离开,只在原地留下一长条湿润的‘足迹’。
但当你再看第眼的时候,根本没有莲花,也根本没有触角。木雕静静站在柜子起来,张元不是她杀的,张家此刻的情况是张家人自己选择的结果,她似乎也并未从中得到任何的好处。
老乞丐冷不丁道。“那日……是不是你让章百香救了我?”
按照那个老树妖的性格,本不会出手帮他的,但对方确实救了他。虽然治疗得粗暴又敷衍,但若是没那两下子,以他当时的情况怕是熬不过去的。
林吹梦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冷哼道。
“如果你说的是把你扔进猪圈的事,没错,是我。”
玄阳子却从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你也算救了我一命,我今日便还你一个人情。不过前提是那个家伙真的是道门败类。”
他看向女鬼陈璐,让她说清楚情况。陈璐感受到这老乞丐身上的压迫感,赶紧把自己是怎么被邪道害死的情况说了一遍。
玄阳子听得直皱眉头。不过阅历颇多的他没有第一时间全信了陈璐的话,而是赤着脚大步顺着箭头的方向走去。
陈璐迟疑着开口。
“林姑娘……这……”
美人雕像只是道:“跟上去,你会得到你想要的。”
于是陈璐就跟了上去,不知道玄阳子有箭头指引的她眼看着那老乞丐笔直的朝着邪道的方向过去。然后直接推开了门。
破旧的房门吱呀一声,在寂静的夜晚刺得人神经一跳。邪道方柏子惊怒的声音跟着出现。
“谁?!”
已经被邪道打出心理阴影的陈璐吓得身子一抖,但见到那老乞丐已经进去了,她咬咬牙,还是跟了上去。
另一边,玄阳子本想判断一下里面那人的情况是否如血字所言。却不想当他看见那个邪道的时候。他才发现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的多。
单薄的文字承载不了太多的罪恶,只有当看见那个邪道眉宇间的煞气,以及其浑身的黑红血气的时候,旁人才能感受到他到底有多恶。只是嗅着那黏着他的通身怨气。玄阳子就仿佛能看见那无数冤魂的绝望哀嚎。
“你是谁?!竟然敢擅闯我的住所!”
身穿里衣的方柏子已经站了起来,他看也不看椅子上的道袍,第一时间拿起了自己的佩剑,也腰带,而那腰带上挂着的,正好是个小巧的木人。
当看见那老乞丐身后飘进来的陈璐的时候,方柏子立刻察觉到了事情很不对劲,他不假思索,当即召出另外两个木人内的魂魄。
那同样是两个女鬼,不过比起陈璐,她们身染血气,面容呆滞,并不像是陈璐那样还似寻常人,玄阳子一眼就看出这两个可怜的姑娘是被折磨的神志不清,并且还被操控着害死过人了。
被他称为邪道的人实际上并未害死半个人,而和他同为道士之人却早就手染鲜血,之前和那美人雕像的对话仿佛一个巴掌一般扇在了玄阳子的脸上。让他的脸火辣辣的疼。
“好好好!”
玄阳子怒极反笑,顾不得自己伤势未愈。抬手就朝着那邪道打去。
“杀人控魂,好一个道门败类,今日我就替天行道,除了你这妖道!”
玄阳子二十年前就是名震正道的天才,虽然如今混得拉了点,一身猪屎臭气也并不影响他的法力输出。方柏子一个不知从哪学了点道术皮毛就出来害人的家伙自然不是他的对手。
不一会就被打得浑身青紫,节节败退。
因为有心保住那两个被操控的女鬼,玄阳子把方柏子打得倒在地上重伤呕血后,并未立刻要这个邪道的命。而是先取了他的心头血,迅速解开了邪道对个女鬼的操控。
但随后他又把那两个身染血气的女鬼给暂时封印在了木人中,这两个女鬼现在神志不清,随便放出去对她们和对附近的凡人都不好。
老乞丐虽然性格刚硬,在做这事的时候倒是多了几分温柔。但随后,他转头看向那邪道方柏子的视线就又冷酷起来。
方柏子嘴角渗血,因为爬不起来,他好似一条大肉虫一般惊慌失措的往墙角蠕动过去。嘴里不断的哀哀求饶。
“不……饶命,我不敢了。”
“前辈,放了我,饶我一命,我真的不敢了。”
“只要你饶我一命,我以后一定改过自新,我愿意做个好人!修正道行善事!”
眼见玄阳子不为所动的依然朝他走来。他终于看向了一直安静呆在门口看着这一幕的陈璐。
“我……我像你道歉,陈姑娘,你说说话,你救救我,我回报你的,我会补偿你的!”
陈璐默不作声的看着这个痛哭流涕,说话语无伦次的男人,不仅没有心软,反而心头出现了一丝隐秘的快意。她忽然意识到,原来这个家伙也没有那么强大,他也会怕,他也怕死,他害怕的时候也仿佛一条狗一样缩在墙角苦苦哀求别人救他。
眼看着那老乞丐已经走到男人身边,缓缓抬起手,手中法光微闪,陈璐有些激动,却又不知为何有些说不清的失望。
方柏子还在哭,他哭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尖叫着求饶道。
“我会改的,我会改的,不是都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吗?我真的会改的!”
“那是佛门的话,非我道门。”
玄阳子冷冷看着方柏子,如果是在二十年前,那个昔日的崂山派大弟子听到这话或许会心软,但现在……
老乞丐玄阳子一掌狠狠朝着对方的胸膛拍了下去,这一掌拍实了,对方必然当场暴毙!
方柏子呼吸一窒,但是随后发生的事情却让在场的两人一鬼都愣住了,只见玄阳子那声势浩大的一巴掌拍在方柏子的胸膛,却并未伤他分毫。
他……他没死?他还活着?
生死之际走了一遭的方柏子心神一松,这才察觉到自己有些窒息,赶紧大口大口呼吸起来。
玄阳子则是愣住了,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右手,鉴于方柏子之前实在睡觉,只穿了单薄的里衣,加上刚刚被玄阳子暴打了一顿,方柏子的里衣衣襟大开,露出大片的胸膛。
此刻老乞丐的老手紧紧贴在还算英俊男人不断起伏的左胸膛上,单看这一幕,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老色批正在吃年轻男人的豆腐呢!
身后的脚步声出现,玄阳子赶紧扭头去看,就见那个一直很安静的女鬼缓缓走向柜前,拿起了平日方柏子雕琢木人的小凿子。
那凿子不大,却让玄阳子心头一突。他下意识的站起身要去阻止,却发现自己碰不到那女鬼了。
是那个女人!
玄阳子的脑海中立刻闪过远在太原的某人。
“你别做傻事!”
玄阳子烦躁的挠了挠自己的乱发。
“我不是在替你报仇吗?你别做多余的事!”
“你干干净净的,何必因为这样一个人染上血气煞气?这对你投胎不利,这不值得!”
“我感谢您老的帮助,但值不值得不是别人说的,而是我自己的心来决定的。”
陈璐握着那尖锐的凿子,一步步走向再次求饶起来的方柏子。连日哭泣苦闷的脸此刻露出了一个温婉秀美的笑容。
“我觉得值得就够了。”
还在劝阻的玄阳子脚步一顿,耳边仿佛再次回荡起了那老树妖的话语。‘玄阳子,你不懂人心,二十年前不懂,二十年后你还是不懂。’
本以为逃过一劫的方柏子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吓得一边求饶一边往墙角缩。
“不,不不!”
“你不能杀我!”
“不,我能。这是林姑娘给我的权利。”
林姑娘给她的手刃仇敌,重获自由的权利。
陈璐看着这个狼狈的男人,愉悦的听着对方的求饶声,然后高举自己手中的凿子,毫不留情的朝着他的左胸猛地刺下。就像他一个多月前在她的求饶声中挖下她的心脏一般。
噗呲!鲜血溅到她的脸上,在月光的照耀下,女鬼半边脸依旧秀美,另一边脸却因为鲜血多了一抹邪异。
“你……你……”
眼看那女鬼干净的鬼气染上一丝血红,玄阳子指着对方半天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扼腕道。
“你知不知道以你的面相,你的前世必是善人,今生你因为邪道英年早逝,下一世地府为了补偿你,必定许你立即再投人胎,荣华富贵享用不尽。现在你身染血气,怕是没办法立刻投胎了,并且就算再投人胎,命格也不会那么富贵了。”
“我此生虽无荣华富贵,但却父母慈爱,手足友爱,邻里和睦。我本已经知足了,我本觉得我可以幸福的过好这一生了。结果呢?”
生前最是性子温柔的陈璐此刻言语多了一抹尖酸刻薄。
“今生都未过好,求什么下一世?下一世喝了孟婆汤,洗去前尘记忆的我还是我吗?”
玄阳子说不过她,烦躁的挠头下一着急头皮一痛,抬手一看,只见脏兮兮指缝间,一搓黑发可怜兮兮的滑落。
痛苦到脱发的玄阳子:……
眼见说不过陈璐,他当即大步朝着之前的屋子走去,想要去找那个女人理论一下。但是才走出门口,他眼前的画面就又是一闪,等回过神来,熟悉的猪屎味直往他的鼻子钻。一头熟悉的老母猪粗鲁的一拱,就把这个占了它们猪圈地方的两脚兽给拱回了猪圈角落。
被用完就丢的工具人玄阳子:……
*
第二日,潞州长治县的县令接到报案,称一个道士惨死在家中。差役过去查看的时候,发现了那道士的道袍内侧,以血写了一份血书。详细描写了此邪道如何用邪法害人的经过。
而桌上还有两个染血的木人,根据血书的指示,县令把这两个木人送到了附近有名的寺庙,里面的高僧见了那木人后,当即表示里面确有两个被禁锢的女鬼。还有一个被女鬼啃咬撕碎的残魂,疑似是那道人的魂魄。
两个女鬼稍微超度就可入轮回了,至于那邪道的残魂,鉴于其作恶多端又魂魄残缺,就算超度日后也只能沦为畜生道了。
听到了高僧所言,那县令对那血书信了八分,根据那血书上的内容追查,很快潞州境内,这几年间的几桩挖心悬案被告破。一个月前,他自己县内的陈氏女被挖心抛尸之案也终于真相大白。
因为案件恶劣,县令为了立威,又把那道士的尸体拉到菜市场五马分尸。
那天早上,女鬼陈璐顶着烈日躲在阴影处看着这一幕,又深深看了眼哭着叫好的父母亲人,人鬼殊途,她并未前去相认,而是转身离开。
她还没到投胎的时候,林姑娘对她有大恩,她愿意在此后的时间侍奉林姑娘的神像,让所有人都知道林姑娘的慈悲仁爱,愿天下苦难者都能得到他们想要的。
这么想着,陈璐抱紧了手中的画轴和雕像,仿佛并未看见雕像背后缓缓舒展的数十条玉臂,以及裙角下时隐时现的触手。